第三章

夜深人静,新月如钩。

龙门客栈后院庭园里,小桥流水,枫红如画。

莲花阁里,还留一盏烛火。镂空香炉内,冒出袅袅香气,轩窗下、铜镜前,梳洗过后的龙无双,早已摘下发饰,正用一把琥珀梳,梳理着丰润的长发。

丫鬟已经离开,铜镜前头,搁着一杯暖身的玫瑰露,她梳理着长发,偶尔喝上一口玫瑰露,白瓷杯的边缘,留下艳丽留香的红渍。

子时刚过,她搁下梳子,吹灭了烛火,像猫儿般,娇慵的伸了个懒腰,慢条斯理的走回绣杨,掀起绸被,正要溜进去,好好睡上一觉。

寂静无声的窗外,却有了些许动静。

一道黑影轻巧的翻墙而进,来人非但落地无声,且倏忽便闪至莲花阁前,推开了窗,飞射而进。

极轻极轻的开窗声,在暗夜里听来,仍显得剌耳。

「谁?」

龙无双厉声喝问,小手摸出护身匕首,笔直朝来人疾射过去。匕首划破暗夜,直袭蒙面黑衣人眉心。

眼看下一瞬,匕首就要直插进他的眉心。他却停也不停,轻松的伸出两指,夹住匕首银亮刀身。高大的身影,在夜色中宛若蛟龙,迅速逼近绣榻。

龙无双心里一惊,猛拍出一掌,谁知对方式功奇高,步法诡异莫测,不但闪过那一掌,才一眨眼,已经贴近到她身前。

两人贴得极近,近到她能察觉到他的体温、他的呼吸。

这人的呼吸,竟然没有一丝紊乱--

黑衣人伸手,并没有轻薄她,只是点住她身上几个穴道。在昏迷之前,她唯一看清的,是那人一双黑得发亮的瞳眸。接着,她眼前一黑,跟着就失去了意识。

软绵绵的娇躯,还没跌落绣榻,就被黑衣人揽腰抱住。他打横抱住昏迷的美人儿,脚一点地,便从原窗飞射退出,动作如行云流水般,无声地穿窗上瓦,不一会儿便消失在夜色中。

夜色深沈,新月依然如钩。

龙门客栈内,仍旧是万籁俱寂,只余秋风。

一招!

长长的眼睫,猛地睁开来,亮如秋水的眸子里,满是不可置信。

她简直不敢相信,她竟被人一招就制住。

刚清醒过来,龙无双脑子里头,第一个闪过的念头就是这个。她眨了眨眼,第二个念头则是--

唔,挟持她的绑匪,不但武功奇高,就连品味也还不差。

她躺卧的地方,是一张黑檀木的雕花大床,雕功很细。瞧那样式,应该是上百年的古物,可惜没保养好,有些地方褪色了。

窗外传来清脆的鸟鸣,她半撑起身子,确定自个儿衣衫完整,没在昏迷的时候,被占去丁点便宜后,才坐起身来。

冰裂纹的窗棂外,透着白色的天光。屋子里除了一张八角桌,跟两张凳子之外,几乎空无一物。

龙无双试着行功运气,但体内的真气,却完全无消无息,压根儿提不上来。

「该死!」她暗咒了一声,知道自个儿是被下药了。

她坐在桌边,柳眉微蹙,努力回想着,昏迷前的记忆。

虽然,她算不上武林高手,可武功却也不弱。再加上,平时有事,都是黑白无常挡在前头,旁人要接近她,已属难事:而要绑架她,更是难上加难。

那黑衣人却能在一招之内,就制住她,而且完全不惊动客栈里的人,甚至还瞒过黑脸、白脸的耳目,这简直让她难以置信。

看来,这次绑架她的,可不是普通角色。

龙无双站起身来,在屋内四处走动,试着从屋里少少的几样物品中,找出那黑衣人身份的蛛丝马迹。

毕竟,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先知道些对方的底细,总是比什么都不清楚的好。

可这一眼望去,这屋子大归大,摆放的家具却少得可以,除了那堪称古董的雕花大床跟八角桌之外,墙上只挂了一幅水墨画。

细看那家具的质地,都是上好的黑檀,而梁柱与门窗,用的是坚石似的楠木。雕工的样式精细,却又显得陈旧。至于床上的被子旧虽旧,但上头的刺绣却是十分精细,质料更是上好的真丝。

她抚着被面的精致刺绣,环顾着四周。这些家具,处处显示出,屋主曾经富极一时,近况却有些艰困。

虽然如此,屋子里却十分整洁,连细微处都打扫得干干净净。她伸出手,摸了摸床角的凤鸟雕纹。

凤鸟栩栩如生,雕工精湛,她收回手,瞧了瞧自个儿洁白依然的指尖,不禁微挑柳眉。

果真是一尘不染。

这个绑匪,虽然日子过得不富裕,却相当注重整洁。

滴溜溜的眼儿一转,望向屋梁,仔细看了看,确定上头连个蜘蛛网都没有。

嘿,这家伙肯定顽固又龟毛。

话说回来,这个绑匪挑的时机,还真是差得可以。她原本盘算,再过两日,就要入宫行抢,这会儿还没行动,她这个主谋就被绑了,计划势必延迟不可。

她一心

一意,担心着珍珠米,却不太担心自个儿的安危。不是她不怕死,只是她从小到大,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那绑匪既然没有杀她,必定是另有所求。

人,有所求的,不外乎钱或权。

钱嘛,她有的是。

权嘛,她一样能想办法。

但是,最麻烦的就是,说不定她流年不利,遇上个顽固的绑汇,刚好不要钱又不要权,事情就非得拖上好几天--

该死!

龙无双咬着唇瓣,握紧粉拳,几乎要扯坏精致的刺绣。

要是她真被困在这里多日,公孙明德那个死老头,肯定会把握这难得的机会,乘机改换晒谷的地方!

她气得牙痒痒的,眼角却无意间瞄见墙上那幅水墨挂画。画里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中通外直,不蔓不枝,亭亭静植,一派君子风貌。

龙无双走上前,细看这幅画,却发觉画的左下角,竟有落款。落款人签的是规规矩矩的正楷,字体方正到让人一眼难忘。

画上的落款只有两个字--

念恩。

龙无双瞪着那两个字,然后瞇起了眼儿。

她认得这个名字。

事实上,她还见过这个人。

她年幼的时候,先皇最宠爱她,下朝之后,总是牵着她的手,哄着她到处游玩,甚至还搜罗山珍海味,亲自喂她那张挑得刁精的小嘴。每个童年回忆中,她都记得,有个留着山羊胡的老家伙,始终追在先皇身后,碎碎念个不停。

如果她没记错,那山羊胡老头就是前朝宰相,名字便是念恩!

龙无双瞇起眼,吸气,再吸气。

放眼天下,复姓公孙,家里拥有上好古董家具,却又穷得接近家徒四壁,有胆对着皇上碎碎念,还胆敢绑架她的,当今世上就只有一户!

「公、孙、明、德--」

屋外林鸟惊飞,龙无双愤怒的吶喊,回荡在相爷府宅邸,穿堂过院,直达前厅。

早朝过后,群臣皆散,皇甫仲回到后殿。

桌案上早已摆妥早膳,各色精致吃食,摆了满桌。皇甫仲坐在桌前,手里捧着青花瓷碗,碗里是热腾腾的粥,粥色紫红,衬着青花,更显娇艳。

此粥用的是御田里所种的胭脂米,以文火慢熬,熬得米粒皆化,又添了去芯莲子。尝起来,米粥滑润,莲子清脆,不仅止于美味,且更具药性,能滋补气血。

这碗粥就搁在眼前,皇甫仲却迟迟没有动用,拿着调羹的手,甚至微微的颤抖着。

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米。

唉,一切都是米惹的祸!

他盯着碗里的粥,喃喃间道:「这样好吗?」

粥没有回答,倒是殿阶下头,穿着玄色朝服的男人回答了。

「若不如此,臣斗胆,敢问皇上,如何能制止无双姑娘闯下祸事?」

这次,皇甫仲再也憋不住,深深叹了一口气,视线还是盯着碗里的粥。「可是,宰相,挡得了她这一次,能挡得了她一世吗?总不能次次都把她关你府里吧?」

唉唉唉,这碗粥啊,再下吃就要凉了。只是,想起龙无双,他就胃口全失,根本吃不下啊!

殿阶下,又传来低沈的声音。

「敢问皇上,有何打算?」

皇甫仲迟疑了半晌,搅拌着碗里的粥。

「这个嘛--嗯--嗯--」他终于抬起头来,看着公孙明德,有点既期待又怕受伤害的间:「那,不如,送她去北方和亲如何?」只要把她嫁出去,不就一劳永逸了吗?

公孙明德垂首,姿态恒稳,恍如一株劲风不移的松。他语气平静的回答:「启禀皇上,送无双姑娘去北方和亲,只怕会闹得鸡犬不宁、不可收拾。」

皇甫仲想了一想。

啊,也对,依无双的性子,要是她蛮起来,带着对方的军队打回来,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他叹了一口气,蓦地又想起,南方的邻国,军力较弱。一双眼睛像是点了烛火似的,陡然亮了起来。

「那,送去南方,你觉得如何?」把她嫁到国力较弱的国家里,会比较安全点吧!

公孙明德却又回答。

「启禀皇上,对方族长,已年过七十,且妻妾成群,恐怕是治不住无双姑娘。」

妻妾成群?!

皇甫仲的眼睛更亮了。

那太好了,既然是妻妾成群,肯定就有皇子!

「那太子呢?那太子呢?」他急切的追问。

公孙明德的回答,像是一桶冷水,哗啦啦的泼过来。

「太子才七岁未满。」

「啧!」皇甫仲心里直叫可惜,不死心的又问:「那西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