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轻车熟路的行走在山林里,头顶一片茂密的枝叶。 (2)

他身后,伸出双手搂住了他的腰。

她能明显的感觉到陆铮的身体一僵。她把脸贴在他背上,感受着他的温度,安慰似的轻轻摩挲:“没事的,不管你有什么病,我都会陪你承担。只要好好治,不会有问题的。”

陆铮依旧背对着她。素问没有再说话,耐心的,等着他的回答。

墙上的挂钟发出滴滴的钟摆声。

仿佛千年。

“对不起。”许久许久,他轻声说。

素问的鼻子一阵酸涩。

傻瓜,为什么总在道歉?

“我早上想帮你叠衣服,发现你军装上的军衔不见了。”

陆铮的肩头一颤,似乎想挣出她的怀抱,素问却依然坚定的抱住他,双手扣住,环在他的身前,不让他逃开。

“是不是你的病……让你不适合再当特种兵了?”

素问试探着问,贴在他耳后低低的呢喃,手臂用力,不容他挣扎。

他似乎很用力的想让自己的背挺直,良久,终于伸手,按住了她的手背,缓缓的,扳开她的手,然后略略转过身,面向着她。

“素素。”他喟叹。

素问抬头望着他。

“我说出来,你不要内疚。杨宗贤死的时候,人已经过了国境线,我是在境外射杀他的。这个情况很严重,昨晚队长找我谈了,部队上决定开除我的军籍作为处分,这已经是念在我这次行动中的表现,从轻处罚了。”

当然,他身中毒瘾的事也是原因之一。

其中的细节,他都已经在这次的任务报告中详细的向上级汇报了,部队这位,这亦属于行动中受伤,可以享受政策上的优待。只不过杨宗贤口中的这种新药,在这次缉毒行动中并没有缴获,可能被狡猾的犯罪分子事先转移了。

得不到样本,也就不能分析成分。目前,顾淮安已经联系了戒毒所,按照海洛因的戒毒方式对他进行治疗。幸好陆铮的意志坚强,毒品至今为止并没有明显的发作过,抗抑郁的口服药和肌肉注射药剂,也是昨晚回部队时,顾淮安给他的。

素素怔怔听着,手臂用劲,一点点收紧。

“所以……如果那晚我不去找你,不被人挟持……你就不会被开除军籍了?”她说着说着,莫名的哭了出来。

有种负罪感,一直努力的想要跟上他的步伐,结果到最后,却是自己连累了他。

“这不是你的错。就算被挟持的人质是个陌生人,我也一样会这么做的。”他说,然后伸出手,抹掉素问的眼泪。

素问使劲的吸鼻子,可眼泪还是止不住的往下掉。

“现在我不是有大把时间陪着你了?你再也不会寂寞了?”他微微一笑。

可她要的不是这种结果啊!从她认识陆铮以来,就只有在部队的时候,可以看见他最不设防的最真心的笑容,没有商场的阿谀我诈,也没有那些勾心斗角,虽然执行的都是最危险的任务,却也是最光荣最值得自豪的。还有那些可爱的战友们,陆铮真的能舍得离开他们吗?

“对不起,对不起……”她只是哭,把所有的悔恨藏在泪水中。

陆铮把她贴在自己胸口抱着,真丝睡衣与棉质的军衬,交缠,融合,最后只剩下彼此的体温。她的泪熨湿了他的衣襟,一点点,渗过去,灼伤了他胸口的伤。

那朵罂粟,在看不见的地方,妖娆微笑。

陆铮离开部队那天,顾淮安下了道命令,狼牙所有特战队员,不得前去相送。他们怨恨,遗憾,不甘,把所有的不满咽在了肚子里。

但是这天的火车站,却出现一个戴着墨镜肩戴两杠两星的军官。

县城的火车站没有那么多人,陆铮提着行李陪素问等候在月台。一年半的军人生涯,说长不长,却足够一个人回忆终生。

这几天素问一直都尽量不提这件事,只捡开心的与他说,比如回去要吃东来顺的火锅,陪陆文漪看电视说话,带冯湛去水库钓鱼,当然,还要拉着周沫去做脸血拼。各种行程仿佛安排得满满的,谁也来不及去哀伤。

直到顾淮安摘下墨镜和军帽,出现在他们眼前。

那些刻意被沉封的激荡岁月,烈火青春,仿佛狂风过境,呼啦一下子占据了两个人所有的记忆角落。不止是陆铮,即使是素问,也忘不了那在丛林里走破了一双脚的疼痛,坐在直升机上俯瞰整座军营的豪气。

陆铮仿佛料到了顾淮安会来,微笑着,迎接着他。

顾淮安的眼里却闪烁着一种晶莹,他什么也没说,伸出坚硬的拳头。

“好兄弟。”

“同生共死。”

陆铮也伸出拳,与他的相撞。

两个男人互相拥抱了一下,顾淮安的拳头用力的擂在他肩部,那一只被他强忍在眼中的一滴晶莹,终于在无人看见的时候,悄然落了下来。

“一路要保重。”

“谢谢。”

“一天在狼牙,一生是狼牙。记住你的代号,你永远是孤狼。”

陆铮抿唇,用力的点头:“你也永远是我的队长。”

顾淮安松开他,拍拍他的肩:“好好对弟妹。将来儿子生下来了,我会回北京看他的,顺便问他长大了愿不愿意进狼牙。”

他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素问也站起来,对他说:“顾队长,谢谢你这段时间以来的照顾,你也要保重。”

列车呜呜的长鸣,仿佛在催人离散。

顾淮安招招手:“好了,你们上车吧,一路顺风。”

陆铮再次与顾淮安撞了撞肩,然后拉着素问,毅然决然的转身,上车。

身后,矗立在原地的顾淮安,用力的向他们挥手,注视。

列车载着两人渐行渐远,离开了这座狼牙驻地所在的县城,也离开了热血青年的梦想之城。正如来时的茫然与懵懂,离开时的落寞与悲伤,支撑着他们坚决不回头的,都只有孤勇而已。

勇气,不过就是人在无路可退时那最后的孤注一掷。

列车的行驶时间很长,大部分的行程,都在一望无际的郊原上。素问撑起身体,歪着脑袋看坐在身旁的陆铮的侧影,他一只收支额,闲闲淡淡的倚着车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落日的时候,霞光美得惊人,映着他的侧脸,为他的轮廓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

有种不真实的幻觉。

还有,瘦了。

素问闷闷的想。

伸手搂住他精瘦的腰,轻声问:“在想什么?”

他似乎吃了一惊,很敏捷的躲开她,转过身,背靠着车窗,笔直的望过来。

素问没想到到他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手臂尴尬的悬在空中。

不自在的握紧手心,装作全然不在意的笑道:“看什么看的那么出神?”

陆铮移开视线,低低的说了一声:“对不起。”

“……有什么好道歉的,是我吓了你一跳,应该先叫你一声的。”素问笑笑,故作轻松。

“不是……”他打断她的话,然而漂亮的眉毛蹙得更紧,似乎极力在隐忍什么。

素问愣了愣,想说点什么缓和气氛,喉咙却被猪,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本能的想到那天在盥洗室里看到的药。

陆铮后来一直没和她说那是什么药,她隐约的想,难道陆铮真的得了什么抑郁症?

素问以为这是他退伍后的一种正常的反应,一个人,失去了梦想,会难过,安静,不想与人说话,这很正常。

好像有一层坚硬的壳,在空气里慢慢氧化,变厚,将他包围。

围在中间,而她,不能触及。

陆铮似乎也意识到这一点,所以他的表情一直很抱歉,可是他无能为力。

气氛抑郁起来,陆铮忧郁的望了她一眼,然后起身,说:“我去抽根烟。”

素问呆呆的望着他消失在狭窄的人行走廊上的背影。心里安慰着自己:会好的,等回了北京,好好的陪着他,找最好的心理医生给他辅导,一定会慢慢好起来的。

☆、一六八,地老天荒

他们在南宁站转机回北京,飞机落地后,是冯湛来接的机。

冯湛等在通道口,远远的看两人牵手走出来,就奋力的挥舞着手臂冲他们招手,脸上别提有多兴奋。

上前接过陆铮手中的行李,悄悄压低了声音说:“委员长也来了,在车里等着呢。”

素问和陆铮都是一愣:“姨妈也来了?”

以前不管什么事,陆文漪从不会公开出现在机场这种地方,若是出现,必然是保镖开道,记者成群,要上晚七点新闻的阵仗。

看来,这次边境缉毒行动,陆文漪一定也听说了,估计吓得不轻,才会这样紧张。

停车场外一辆低调的奥迪a6静止在那儿,四面车窗都用反光纸贴上了,从外面什么也看不见。

冯湛先过去,拉开后车门朝里说了几句什么,然后朝陆铮眨眨眼。

素问便猜出陆文漪坐在后面,她抬头看了眼陆铮,对他说:“你陪姨妈说说话吧,我跟冯湛坐前面。”

陆铮握了握她的手,将她送到前面副驾位坐好,自己拉开后车门进去。

陆文漪果然等在车内,借着开车门的一丝光线,抬起头细细的打量陆铮,半晌,微微感慨:“瘦了,也黑了。”

如同一个最简单的心疼孩子的母亲。

陆铮咧嘴笑笑,坐在她旁边:“这样正好,健康。”

陆文漪睨他一眼:“我要是知道你去执行这么危险的任务,说什么也不会让老连把你拐到特种部队去!还说什么大有前途,命都要没了,还要什么前途?”

坐在前面的素问低头抿嘴偷笑,陆铮仿佛心灵感应似的,冲着后视镜里的她瞪了一眼。

陆文漪拍拍他的肩:“回来也好,在部队的磨练也够了,以后就留在姨妈身边。有什么打算没?”

这个问题,把陆铮问倒了,同时坐前面的素问也提起了心。

牙的兵,尤其是先锋小队“雪狼”的兵,基本上进去了就一辈子不可能退伍了,因为执行的任务,涉及的信息,多数都是国家重要机密,老了可以转作教员或后勤技术工作,但一般不会脱离部队。陆铮算是一个异数,这样的事,几年十几年也不会发生一次。

所以在进狼牙的时候,他们都很少会想以后的事,因为进去了就是一辈子。陆铮也不例外。

当初授衔是顾淮安亲自给他佩戴的,要摘下来的时候,陆铮的手一直抖,怎么也下不去,就是觉得茫然,不舍。最后还是顾淮安给他摘下来的,他也抖得厉害,领花的金属尖角被他攥在手心都攥出了血,最后把那染血的领花揣在了兜里,沉痛的对他说:“留给我吧,作个纪念。”

陆铮噙着泪点了点头。

他可以穿走这身军装,带走部队发给他的行军背囊,却唯独不能带走这枚肩章和领花。

这意味着,他曾经是光荣的中国人民解放军的一分子。

曾经。而已。

“打算……?”他喃喃的重复,目光低垂,“暂时还没想好,先陪着素素,等孩子生下来再说吧。”

陆文漪点点头,她在远方得知素问怀孕的消息时也高兴了许久,毕竟,这个家太冷清了,着实需要一个新的小生命为他们带来生气。

“说得对,素素流产过一次,这次一定得小心谨慎,你就待在家陪着她吧,才七八个月,很快就过了。”

陆铮没再应声。素问的心里却百味陈杂,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