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三这日,抚远公主发作了,比预产期提前了七日,对一个自幼患有心脏病的人来说,撑到这个月份着实不容易了。
宫里迅速派了御医与医女,奈何抚远公主胎位不正,他们又不敢下虎狼之药。宁玥得到消息后,立刻让回春堂的吕医女带上药品与医疗用具去了郭家。尽管回春堂的规矩是不出诊,可抚远公主是她表嫂,她当然愿意破例。
吕医女祖上就以妇科为主,家中医术穿女不传男,家主之位也一直由女子继承,算是男权社会里少有的母系氏族了。
吕医女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公主府。
抚远公主正在经历第一产程,宫缩大概每刻钟三到五次,按理说,这一产程还不是最痛的,但抚远公主金枝玉叶,打小就没怎么疼过,哪里受得住这般?哭得眼泪哗哗的,把驸马的腿都给吓软了。
吕医女将郭驸马轰了出去,用艾灸辅以按摩之法,帮抚远公主把胎位慢慢地顺了过来。
寻常妇人生孩子都是在鬼门关走了一圈,何况一个病人?郭驸马自不必说,郭老太君、郭况夫妇、郭家次子,全都坐立难安。
日暮时分,一声婴儿的啼哭在产房内响起,所有人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抚远公主生了个千金,五斤八两,不胖,但还算健康。小家伙将大拇指含在嘴里,吧唧吧唧地吸,逗得一屋子人全都合不拢嘴儿。
抚远公主体质特殊,日后怕是不能再有生养了,这个孩子,将是她此生唯一的孩子,也极有可能是郭驸马的独苗,说不遗憾是假的。但比起一辈子没有香火,能得个女儿也不错了,全家人都很高兴。
郭大夫人给吕医女封了一个大大的红包,吕医女没说什么收下了。
第三日,郭家给小小姐洗三,王妃带着孩子们去了。
探望完抚远公主后,众人在郭老太君的寿乡居坐了下来,小小姐躺在郭老太君的炕上,睡得非常香甜。郭老太君与王妃分别坐在两边,郭大夫人笑着站在婆婆身后,孙瑶、宁玥与琴儿围坐在炕前,玄小樱盘腿坐在炕上,滴溜着黑亮的眼珠,好奇地打量着襁褓里的小家伙。
玄昭、玄胤兄弟则在外院与郭家兄弟比试拳脚,郭况陪在一旁观看。
屋子里的女眷开始送礼物了。
孙瑶送了一个红宝石璎珞。
玄小樱送了一幅自己画的老虎,小家伙属虎。
琴儿送的是一双连夜赶做的虎头鞋,明黄色与黑色交相辉映,颜色妍丽,偏老虎的脸蛋像是点了淡淡的腮红,又透出一股少女的呆萌。
王妃送了一块暖玉玉佩,能温养身子,最适合先天不足的孩子。
宁玥没生过孩子,送礼物方面略显青涩,还是玄胤帮她选了一对带着小铃铛的金镯子,金镯子一晃,小家伙醒了,歪着脑袋,开始伸出舌头舔啊舔。
王妃笑道:“囡囡是饿了,让乳母抱下去喂吧。”
囡囡,小家伙的乳名。
乳母把囡囡抱进内室了。
宁玥听着小家伙欲求不满的哭声,想到了兰芝说让她给玄胤生个孩子的话,不由地暗暗叹了口气。
重孙女儿一走,郭老太君才终于将注意力落到了客人身上,没办法,谁让她盼了那么多年才盼来这个孩子呢?实在是把她整颗心都塞满了。
“送这么多东西,囡囡这么小,又不会儿玩儿。”她嘴里说着客套的话,眼底却有笑意溢了出来。她看向琴儿、孙瑶与宁玥。
琴儿是玄家二房的孩子,小时候曾入京,在郭家玩过,那时约莫三四岁,软软小小的一团,一转眼就长成了大姑娘。听王妃说,琴儿的胆子小,整天躲在人身后,不敢笑也不敢大声说话,可今日一瞧,仿佛不是那么回事。羞涩是羞涩,却恰到好处。
郭老太君拔下手腕上的镯子,戴在了琴儿手上:“好久没见了,老婆子没什么好给的,就给个不要的镯子吧!”
她打趣都说着,琴儿眨眨眼,觉得这个老太太很亲和,不像别的老人家总端着一副架子,不过这个礼物真的可以收吗?她瞧瞧都看向了宁玥,见宁玥点头,才收下,并欠了欠身:“多谢老太君。”
郭老太君顺着琴儿的一瞥望向了宁玥,琴儿爹娘过世,一直住在琉锦院由宁玥照顾着。她此时还不知道琴儿的转变是宁玥一手调教出来的,只觉得琴儿如此依赖宁玥,想来是宁玥对她极好的缘故。心下,又对这个年轻的外孙媳妇儿多了几分喜欢。
宁玥的打扮比以前精致了一些,从不涂脂抹粉的她略略擦了一点口脂,嫣红的唇瓣将她整个人的气质都衬出了一丝明艳。
“就该这么打扮!”郭老太君笑着拍了拍宁玥的手,很快,又使坏地说道,“小胤是不是被你迷晕了?”
这话说的!
宁玥简直没办法往下接,郭老太君老顽童一个,她可消遣不得,尤其婆婆还在边上看着呢。宁玥抿了抿唇,一副羞涩得难以开口的样子,郭老太君哈哈地笑了,不再打趣她,转而看向了孙瑶。
比起宁玥那种沐浴在爱河里
的气息,孙瑶就显得寡淡多了,她与玄昭的感情不像四房的那么好。玄昭二十一了,压根儿还没开窍,对男女之情一窍不通。唯一庆幸的是,他虽对孙瑶不怎么上心,也没对别的女人上心。夫妻俩好好地过,日子久了,总能产生感情的。
“几个月了?”郭老太君问。
孙瑶摸着肚子道:“三个月。”
“那差不多明年春末出生,不冷不热,正好。”郭老太君说着,又问了孙瑶一些怀孕的细节,玄昭没给孙瑶的关注,她尽力通过这边在弥补。
很快,男人们玩累了,进来了。
玄胤往椅子上一坐,将满头大汗的脑袋伸到了宁玥面前,宁玥面色微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不会真的让她给擦汗吧?宁玥拿出帕子,递到他手上。
他古怪地看了宁玥一眼,给自己男人擦擦汗怎么了?又不丢人!他抓起宁玥的手,让宁玥在他脸上擦了起来。
宁玥的脸更臊了,还不如她直接给他擦呢!
那边,孙瑶也拿出了帕子,要给玄昭擦汗,玄昭自己的袖子已经举到脑门儿上了,猛地收到郭老太君一记警告的眸光,他放下了手臂,任由孙瑶给自己擦了。
几位长辈都笑眯眯的,除了……王妃。
王妃看看明显没什么默契的玄昭夫妇,再看看时刻眉来眼去的玄胤夫妇,一股郁结堵在喉头。
郭老太君注意到了女儿的神色,以换衣裳为由将女儿拉进了内室,那边,乳母刚刚喂完,又抱着囡囡到外间了。
郭老太君微微沉了脸,对女儿道:“你最近是怎么了?”
王妃随口道:“没怎么。”
女儿不承认,郭老太君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是不是又对小胤有意见了?”
玄胤打了胜仗的事早在郭家传开了,大家私底下好生高兴了一番,但就是怕这个女儿心里吃味儿,今天所有人都没有刻意提及玄胤打仗的事儿,哪知女儿还是不痛快?
王妃不屑地说道:“我哪里能有意见?他有王爷惯着、有娘和大哥护着、有皇上器重着,我高兴都来不及。”
郭老太君深深地叹了口气,女儿的性子她再了解不过了,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不至于二十一年了才犯浑,说她嫉妒玄胤从废柴长成了人才,将自己儿子比了下去,这倒是有可能,但更多的,还是源自一股内心的焦虑。大儿子生死不明、二儿子一直待在幽州养病,她终日焦躁不安,当然看什么都不顺眼了。
再多的话郭老太君也不愿意说了,解铃还需系铃人,旁人劝慰再多,都是治标不治本,还是得玄煜和玄彬好生生地回来,女儿的一颗心才能恢复往常的状态。
王妃不在,外间的人谈论起了玄胤出征的情况,郭况与郭仲杰问了些云州之战的细节,郭大夫人关心一下军营的伙食,玄胤避重就轻地答了。
“你真的把南疆公主射死了?是哪个公主?”问话的是郭况的小儿子郭仲杰。
想到曾经的白薇儿,他们西凉一共弄死两位南疆皇室了,这梁子结的。
玄胤说道:“太子的大女儿。”
一般说来,皇子和王爷的女儿只能册封郡主,唯独太子的嫡女能够与皇帝的女儿一样册封为公主,太子无子,他的女儿就是皇室的正统,这么重要的人被玄胤给射死了,想也知道,南疆王肯定气坏了。
郭况有些担心玄胤的安危,就道:“日后出门都小心些。”
玄胤不甚在意地撇了撇嘴儿,南疆王追杀他又不是第一次了,当初那个什么瞿老被夙火弄死然后嫁祸给他的时候,南疆王的血卫就已经出动了。区区一些莽夫,他还真不放在眼里。有本事这次来点厉害的,他敬他是条汉子。
抚远公主生了千金的事很快再京城传开了,大家纷纷上门道贺,皇帝怜惜长女,特地下旨册封了囡囡为郡主,一般皇室之女,都是及笄才有此殊荣,足见皇帝对抚远公主和囡囡的喜爱。
宫里的郭淑妃亲自给囡囡做了两套衣裳,让人送到公主府,抚远公主在坐月子,不便入宫谢恩,便让驸马去了。
一来二往,郭家与皇家的关系似乎比往常近了。
对于旁人来说或许是件好事,皇室与世家联姻,开枝散叶,能够大大地积攒百姓的信仰,增强皇室的威望,然而对于玄家而言,却不算一个非常喜人的趋势。
郭家在朝廷的影响非常深厚,一旦玄家与皇室真正的对上,郭家站在哪边,哪边取胜的机会就大一点。郭淑妃(皇贵妃)和王妃都是郭老太君的女儿,手心手背都是肉,偏袒谁都过意不去。郭况对两个妹妹一样疼爱,但因着兰贞和玄胤,他更乐意为玄家说话;偏他长子娶了公主,长子对公主一心一意,万一他哪天去了,郭家到底向着谁真不好说。
前世的记忆中,这种尴尬的局面并没出现。司空朔在玄家安插了一颗非常有效的棋子——马宁溪。那时的宁溪可不像现在是个声名狼藉的姨娘,而是人人羡慕的、才德兼备的世子妃。宁溪毒死了中山王,气瘫了中山王妃,又害玄彬和玄昭的妻子流产,却没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