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岩将铺子里的事交代了便坐上马车回东坡村,不过十六岁的年纪却端得一脸沉稳,衣着体面,极有派头。
马车行到季成家,他下车朝屋里喊却不见人应,还是路过的人见着他讨好道:“张岩你小子出息了,你姑姑去绣花家闹去了。”
张岩皱了皱眉急急往过走,姑姑好端端怎么会和那个嘴上没德的闹起来?他在外面几年,对村里的事虽知道的少,但各家的为人却是知晓的,特别是那几个刺头心眼黑的。姑父一直陪在姑姑身边,今年更是找了惯熟的人帮着哪儿也不去了。
他八岁那年和蒋老伯去镇上裴家送蛇,裴二公子好奇便打开袋子看了一眼,哪知一条蛇突然窜出来,若不是他眼疾手快抓住了蛇头只怕会闹出事来。裴二公子缓过来与他道谢,说这般小的娃就有这等手艺,那蛇并不细,与他一个小孩子来说确实难以招架。蒋老伯趁机说:“孩子是个听话懂事的,怎奈家中爹娘恶毒竟将这孩子给赶出家门。他无处可去便与我这个老头住在一处,大爷行行好给他个能活命的去处,这么好的娃抓一辈子蛇太埋汰了。大爷若是不信,您可先用他两天,试试便知了。”
张岩虽小却也明白蒋老伯这是给他谋生路,眼眶子酸了酸,待裴二公子应了,两人在一起说话道别时,只听蒋老伯说:“我能帮的也就是如此了,一切全看你自己的命数造化,听我的,勤快眼尖些准不会有错。若能出息了更好,裴家多的是铺子,你便是能做个管事也是好的。我老头子就是死了做成桩好事心里也舒坦。咱们穷人家的路本就难走,自己争气些。”
张岩应了,却不想这一别就是许多年,回来得见的不过是一座小坟包。听说是得了重病无人照料去的,死的甚是凄惨,他给填过土立了碑,叩了三个响头才回东坡村,与蒋老伯他知道不必将话说出口,他们之间差了那么多的年岁却是理解彼此的。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他爹竟也去了,虽然他对爹有诸多的怨气,可从未想过竟会天人永隔。娘见了他只是哭,意外地没有数落他,许久才说了句:“是娘对不起你,你不要恨我和你爹,我们知道错了,你爹不说但是临死的那刻最记挂的是你。”
他难受,抓心的难受,头几年有机会回来,他胆怯将念头生生地掐断了,姑姑说看到他了,那只是他躲着不敢见而已,后来也只是让人捎了银子和衣裳回来,早知道他一定不躲走,送爹一程。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坐在春木坟前哭了一天。
张岩这辈子最对不住的就是姑姑,他害怕进那座院子,舒适惬意翻新过的院子,可爱的弟弟妹妹,那棵合欢树又长粗了。被姑父拖进去,他垂着头跪在冷着脸的姑姑面前哭却不敢说话。
“你能耐了,小小年纪就管不住了,你还来见我做什么?”
还是姑父在旁边劝了许久说了许多的好话姑姑才正眼看他,他知道姑姑并不会真责怪,梗着嗓音说:“姑姑别恼了,我知道错了,我爹和蒋老伯都走了,我却不能给他们送终,老天已经惩罚我了,姑姑若是不理我,我心上更是难安。”
姑姑突然起身走到他身边,将他从地上扶起来,仔细打量着这张脸,流着泪说:“长的和你爹越来越像了,我只是气你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得跑的不见踪影,我已经说过了我会养你,你为何不听我的话?旁人的话比我的还要重吗?我是能害你不成?”
张岩也泛着泪,却是嬉皮笑脸地说:“姑姑快别在弟弟妹妹前这般,免得吓到他们。我那时只觉得姑姑的日子也过得紧巴巴,实在没道理再去管我,年纪小脾气大,总觉得自己就能养活了自己,外面日子甚苦,我这般年岁便什么都见识过了,姑姑还是不要恼我了,我心中难受的很。”
春福拍打了他一顿,这才拉着他坐下来:“去看过你爹娘了?虽说他们对不住你,可是如今这样也没什么好计较了,你娘嘴上不说,心里是最难受的,你爹又何尝不是?他们是大人,却也和孩子一样被蒙了心,我当初也恨他们,可是在生死面前,突然就恨不起来了,人当真可怜的紧。所以,还是不要再记挂过往了,你娘该是要好好疼你的。”
“我晓得了,姑姑倒是福气大好,这日子过得甚是舒心。”
春福摆摆手,张罗着孩子们来叫人,念念嘴甜也不认生,季威端得是他爹那副冷淡样子,张了张嘴却叫不出来,逗得张岩失笑。他们和张桐却是亲近不少的,只怪张岩太过陌生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