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像秦知俊那样喜欢在酒桌上听人奉承,天南地北地胡侃,只是摸摸手腕上挂着的一串润得发光的佛珠,闲闲问起一些家常。
比如东越市如今发展得如何了,江星野在那边过得惯不惯,小严总生意做得如何,尹医生从前在哪高就,又说起他那个国外留学的养子,叫他回来一趟还老大不乐意,现在的年纪人啊,真是一点也不恋家。
任谁听了这些话,都会以为这是一个邻家长辈吧。
可孟舟却眼睁睁看见这个人让江星野又戴上了完美的笑面,捡起每个黎乐山抛出的话题,对答如流,那样的江星野,离他很远。
“星星,”黎乐山叫着江星野的小名,听得孟舟有点反胃,“你瘦了,来多吃点补补。”
说着就给江星野夹菜,江星野也不推辞,只是垂下眼睫道:“为三爷分忧应当的,只是这趟差事没办好,还让秦爷……”
黎乐山当年三兄弟结拜,道上都叫他三爷,他是老小,却是活到最后的那个,能叫他三爷的人,关系也比一般人近。
“哎老秦,我之前就和他说过,叫他别太急着推进那边的业务,他就是不听。”黎乐山摸着珠子,脸上十分痛惜。
江星野叹息道:“秦爷也是为了锦绣好,他听说治元正在美国那边打通市场,少不了要用钱的……”
他点到即止,孟舟却是立刻明白了江星野的用意,秦知俊和黎治元两个人的继承之战,在锦绣早不是摆在明面上的秘密,一方有所动作,另一方必然得做好应战的准备。黎治元若能把锦绣的版图铺到异国他乡去,对锦绣无疑是一大助力,成为接班人的可能性也大大增加。
江星野只需要点明这一点,秦知俊的“急”,就不只是性格问题,而是蒙上了一层争权夺利的色彩,这恰恰正是黎乐山最讨厌的。
果然黎乐山眉心微皱:“难怪老秦那么着急。”
“我说秦总怎么老催着我试药呢,我也和他讲过,现在药效还不稳定,很容易出问题,”尹照瞅准时机,适时加入对话,又看了一眼孟舟,“幸好最后实验是成功的,要不然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黎乐山点头道:“我也问过车若了,当时你们逃到山上,也是老秦一意孤行,急于下山,要往小路下山,结果摔下山崖……”
他脸上闪过一丝痛色,又念了几句佛号:“幸好你们逃出来了。”
江星野搁下筷子,安抚道:“三爷放心,秦总是您一手培养,就算醒过来,也不会出卖我们的。”
杀人诛心,孟舟默默地吃着菜,江星野这句话看似为秦知俊说话,实则料准了黎乐山多疑的心思,悄无声息在他心里种下除掉秦知俊才是最安全的想法。
这句话一落下,秦知俊怕是活不长了。
孟舟蓦然想起江星野之前身穿“全民反诈”T恤的滑稽样子,不禁微微勾起唇角,真是好可怕的一个诈骗犯男朋友。
他们这番对答是路上早就准备好的,针对的全是黎乐山的弱点。黎乐山虽然讲了那么多话,却没几句提到孟舟这个药人的,让他都没什么机会搭腔。
但孟舟感觉得到,黎乐山的目光总会在不经意间扫过他,被扫到的瞬间,脊锥骨嗖地蹿起一股寒意,那视线转瞬即逝,带着冷冰冰的审视,一旦要寻,又会消失不见。
显然,这位大老板不愧是大老板,比秦知俊城府深多了,沉得住气。他即便对江星野生疑,也不会当着江星野的面,直接否定他的药人。
而此时此刻,黎乐山的目光终于正大光明地停驻在孟舟身上。
“孟先生在笑什么?”光头老人问道,那只阴翳的灰眼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我笑这么个人,急功近利,目光短浅,留在团队里完全是个祸害,没了就没了,有什么可惜的,”孟舟抬头迎上黎乐山的视线,笑容灿烂,“黎老板,我和秦总也算打过交道,如果他是我手下,可能早就死了。”
席面上骤然一静,众人都为他出格的发言惊讶得愣住,黎乐山眯起眼睛,似乎是在估量这个药人到底什么来头,又似乎有些难以置信,一个药人,竟然敢说这种话。
“这话,倒是极合我的脾气。”
这时一个陌生的声音从门厅处传来,孟舟狐疑地循声看去,一个染着张扬红发的青年朝他们这边走过来,他笑着向孟舟伸出手,自我介绍道:“我是黎治元,叫我Leo就行。”
孟舟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这人就是黎乐山的养子,黎治元。
他什么时候从美国回来的?他们几个竟然都没有收到任何相关情报,孟舟心下不由一紧,嘴上倒是自如地回答:“我叫孟舟,大家都叫我老孟。”
黎治元大方地握了握孟舟的手,脚尖一转,扑到黎乐山身上:“爹地,你们怎么不等我就先开席了?”
不等黎乐山回答,黎治元又转到江星野的面前,抓起他的手行了个吻手礼:“野哥,好久不见!”
孟舟的拳头瞬间捏紧了,这自来熟的小屁孩怎么叫得那么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