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朔从怀中又拿出一张银票,压在第一只瓷杯下,“这张是给你的。有机会的话,去念书,去学手艺,去看清楚天下之大,地之广阔,芸芸众生像你我一般奔波劳碌。你的心里就会装下很多事情,不再只被小小的怒火所驱使。”
沈黛继续紧追,“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你到底对我有什么企图?”
“防人之心不可无。本来这是件好事。可以你这样的年纪这般警戒,不禁让人感慨。”
沈黛说:“我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温朔往外走。
“握剑的时候拇指不要放在剑格上,一用力,拇指就会被刃割伤,逼着你把剑丢开。”
“一定要握紧剑,被人夺剑是用剑大忌,是最致命的。”
“想要一剑毙命是很难的,除了惯用剑之人,生手绝不能直刺心脏,因为移动中你无法判断对方心脏的位置,剑一旦刺入胸腔,就可能被肋骨卡住,那样的伤不致命,你拔剑的功夫,对手的武器就已经刺上来了。
他这是在教他用剑?
沈黛从来不相信他人的好意,因为好意的背后往往藏着龌龊至极的东西。
沈黛下定决心和这种伪君子唱反调。
“我问你€€€€”沈黛喊住他,“我们这样的人应该如何最快地结果人的性命?”
温朔定住脚步,惊异于少年杀人的欲望。
沈黛清泠泠道:“脖子吧?”
温朔转身,盯着沈黛。
沈黛用手作劈刀横在脖子上一划,“这样子一剑抹下去,干脆利落,连一声叫唤都听不到。如果我动作再快一点,力气再大一些,方才的那一剑,我已经杀了你。”
沈黛笑意盈盈,一字一顿道:“我没能杀了你,是因为没有等到第三次机会。我学什么都很快的。道盟的师兄,我记住你了。”
第059章 四恶道:饿鬼(三)
沈黛向苏大掌柜复命后,回到寄宿的屋子。
本来,沈夫人和沈黛该和下人们挤大通铺。可三小姐的婚期紧迫,沈夫人身为绣娘,日里要占着最明亮的窗户边绣,夜里又常常点蜡烛熬着绣,连下人们都嫌弃她多事,合起伙来向掌事的提议,赶他们去西北角的小屋住。
小屋里已经住了给小姐熬喜糖的匠人,是三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沈黛听说这些匠人已经在府内待了三年多,已制成一万三千颗红玫瑰糖,一万三千颗绿薄荷糖,还剩下一万三千颗黄桂花糖没有制。
往两年宅子里的桂花长得不好,苏夫人不满意。三个匠人干巴巴等着去年的桂花从枝头冒了花蕾,插入白瓷瓶里拿给苏夫人过目。苏夫人仔细审视了一番后,才点了头,下令折枝,摘蒂,浸泡,熬糖,压花,储存。
竹林乡穷,乡内也不产糖。饴糖从外地运来不易。乡内一辈子没见过糖这种东西的也大有人在。苏三小姐要带着绣了十八樟木柜子的嫁妆和三万九千颗糖出嫁。这是乡内的热闹事。人们都说这些糖几十年也吃不完,苏家父母极其宠爱儿女。
糖夏天会融化,也容易招惹虫蚁。苏夫人运来比矮丘高的石灰,特制镂空的糖匣,把石灰堆在匣子下,石灰可以吸潮驱虫,只需要定期更换石灰,那些糖就能长长久久储存下来。因此,苏宅内掩气味的石灰多不胜数。靠近石灰山的屋子空气闭塞。
在漫天石灰里,在雪白甜蜜的糖霜里,在匠人酸腐的汗水里,沈夫人总是日复一日,低着头,一针一线绣着嫁妆。沈黛时常感慨,沈夫人的耐心真好啊,看见她,他就能宁静下来,觉得他身为沈夫人的儿子,也不是很糟糕的一个人。
沈黛回来的时候,天已暗了,沈夫人坐在隔间的桌子边,点着一盏微弱的油灯,手边放着竹篓筐和一只饭碗,筷子架在碗上,一只白馒头卧在筷子上。碗里没有冒热气,沈黛不用去看也知道,是凉透了的白粥。
沈夫人在绣一只男人的靴子。
沈夫人总是在晚上灯光灰暗的时候绣“下妆货”。所谓的“下妆货”,就是女方嫁入夫家时要送给夫家仆从的绣品和礼物€€€€譬如鞋子和荷包。她选在晚上绣这些是因为灯光昏暗,看不清经纬线,从而使得绣工不够鲜亮平整。但因为只是“下妆货”,苏夫人的要求并不高,常常只是随便翻一下,沉默着,也不点头也不要摇头。
然而很明显,沈夫人手上的这双靴子材料上乘,内绸外纱,还特意绣了别致花样,根本不像是仆役穿得起的东西。沈黛心里纳闷。
沈夫人听到脚步声,抬起头,微笑道:“黛黛回来了。肚子饿了吧?快洗水吃饭。”
沈黛走到水盆边,“哗啦哗啦”,用手舀水净手,洁净的水将那些臭男人的味道冲走。他坐到桌子边,一口馒头,一口白粥,打量沈夫人手中的活计,问;“阿娘,新姑爷的靴子也要你绣啊,新娘子不自己绣?”
沈夫人用力拔出黑靴子上的针,一不留心扎了手,用嘴咬住手指,眨着眼睛微笑看着沈黛。沈黛有种感觉,阿娘是借机避开了这个问题。
沈黛问:“不点蜡烛吗?太暗了对阿娘的眼睛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