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君不答,沉默地扶着他站起来,指着远方绵延的群山,道:“且看。”
关于鬼族最早的起源,三清天和地府一致认为是在古大荒平原一带。
阴间城池稀少,大城高墙之外皆是无尽绵延的贫瘠土地、崎岖群山,以及令人闻风丧胆的地狱。
阴间的东土之上,五座山脉如星般汇聚,向外发散。人死后,魂魄在鬼差的指引下登上冥河船,过了冥河就至桃止山下、鬼门关前,那是东方鬼帝所辖之境。
过了鬼门关,沿着黄泉路一路向北便至北方鬼帝所辖罗酆山下,酆都、地府、轮回皆在此处。
另有西方€€冢山、南方罗浮山、中央抱犊山三山之地。
五条山脉亘古万年,伫立于无数地脉相连接汇聚之处,那里是阴间的中心,由五山环抱,鹤飞不得过、猿猱不得攀,八方无路,唯连通罗酆山上有一处凹陷,直通轮回。
深谷之上,山岩中延伸出一条狭窄的小路,尽头唯有只够一人站立的平台,即为轮回台。
此刻,轮回台上安静极了,唯能听见五方群山上的飞流鹤鸣,时谨礼仰面朝上,这里的一切都是那样的相似,延伸而出的轮回台如鸟喙,细长无比,悬在轮回上方。
他急促地呼吸着,听见跟来的鬼差朗声道:“吉时已至€€€€”
一道落雷毫无预兆地劈在轮回台上,被牵引而来的鬼魂吓得尖叫,时谨礼望去,见轮回台正对着的南山被电光照亮,山腰广阔的平台上,有着一座破败的茅草屋。
站在轮回台四周的皆是阎君亲兵,她凌空一挥手,又一道雷落,伴随着阎君高厉的疾音一同响起:“十殿转轮王薛礼何在?”
电光闪起又落下,深不见底的轮回上飘起细雨,雨丝落入深渊,仿佛被巨兽吞噬。黑暗之中,茅草屋的缝隙里亮起一道昏暗的烛光,转轮王薛礼手持弱灯而出,朝阎君一礼。
鬼差见他出来,当即隔着轮回唱道:“生死相续,不求解脱。万物轮转,不复前事€€€€”
五山之间的轮回深渊下光芒闪动,红甲阴兵解开第一只魂魄手上的枷锁,将它推至无法转身的轮回台上。那鬼浑身颤抖,惊恐地想要回头,却在一股力量的推动下缓缓向前。
“猪羊犬马,偿万方罪!” 鬼差翻开第一页名册,目光凛然,它望向轮回台那一侧的转轮王,厉声高喝,“畜生道开€€€€”
悬崖下深渊中的团雾迅速膨胀翻涌,转轮王手中的一点油灯亮起暗蓝色的火光,一滴灯油自盏中滑落,坠入深渊之底,轮回中猝然亮起蓝色电光,大风乍然而起,竟直接将台上那鬼吹落而去。
那鬼的身体在坠落轮回台时发生了奇异的变化,它的双耳猝然变大,挂于头部两侧;五指渐渐闭合,化为两体,它的口中发出哼哼两声怪叫,迅速被诡异的暗蓝色团雾吞噬。
第一只鬼如枯叶零落,无法抗拒地掉下了轮回台,这些鬼魂的力量是那样的渺小,渺小到面临此等力量时甚至无法做出任何挣扎。
余下的鬼魂都害怕极了,它们抱在一起,呜呜地哭了起来,鬼差却不为所动,它如一架毫无感情地机器一般翻开名册第二页,高声唱道:“生老病死,红尘来去。孟婆汤饮,三世缘尽€€€€”
转轮王手中油灯的火焰又变回了正常的橙黄色,一点灯油滴落,刚才和阎君搭话的女孩两步走上轮回台,朝着剩下的几个鬼一笑:“走啦!”
“凡人道开€€€€”
女孩面朝黑空,大张双臂,她后仰下落,大声喊道:“祝我这一次旅途愉快!”
她的话音还未落,轮回中的黄色团雾就淹没了她的身体,后头的鬼见她如此乐观,也定了定精神,低声说:“不就是阿修罗道吗,总,总比畜,畜生好吧……”
红甲鬼差冷笑一声,解了锁链,把那还在自我安慰的鬼拎上前,直接单手扔上了轮回台。
山间的风忽疾忽徐,将时谨礼的长发吹乱,他静静地看着高声唱诵的鬼差、一个一个掉下轮回的身影,过了很久很久,才粗喘着、慢吞吞地问阎君:“当年悯华跳下去的时候,轮回谷里……是什么颜色?”
阎君看向他的目光中带上了几分意外,她伸手抚了抚自己随风而飞的碎发,轻声说:“红色。”
六道之中,红色最为血腥,象征着与天相抗衡的恶鬼,时谨礼眨了眨眼睛,他感到疑惑、感到不安,却又意外地松了口气。
他的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悯华入饿鬼道,€€是€€,我是我。
但这个小小的希冀很快就被打破了,阎君垂眼向下看,纤长的睫羽在她的眼下投下一片阴影。她已经活了千百年了,见惯了这世间的生老病死,生命是那样脆弱,她早已麻木不仁,却又在此刻觉得自己无比残忍。
她深吸一口气,望着轮回下的红雾,轻声说:“但有一只鬼,舍命送€€入了凡人轮回。”
时谨礼的心脏猛地抽痛起来,眉心的那一点印记光芒闪烁,他的头又开始疼了,他躬下身,咬紧了后槽牙,用手捂住胀痛的眉心,竭尽全力,想要把那本不属于他的眉心金光遮住。
金光闪耀,从他的指缝间射出,照亮了轮回周围黯淡的群山,时谨礼的脑海中又闪现出许多画面,他痛苦地紧闭着眼睛,那些熟悉的、陌生的场景却无论如何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