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后或多或少都带着未尽的遗憾,若是过于执着,差的就成了鬼打墙,好的便如桃花源,当他把想要的日子过完,那口气也就散了。”晏疏指着自己的胸口,“就是这里,不是许多人死后还会揣着一口气吗,动动身体就会吐出来,好像大部分都觉得这口气打在脸上很不吉利来着。”
头顶没了压迫的乌云,也没了倾盆大雨,竟是连昼夜都颠了个儿,太阳高挂,他们正站在村子中央,旁边是忙忙碌碌的村民。
以一节骨头为引,入口又在平阳村那个死地,怎么想这里都不该是桃花源,可这阳光照耀下的村落也不像鬼打墙。
大多数的鬼打墙发生在乱葬岗,死者魂归天地后,留下散不尽的怨气盘踞于一处。活人闯进去就只看见一片漆黑,就像是村子里各家各户的房子一样,一鬼一块地儿,互不干涉。
见萧亓看起来没有被吓到,晏疏也没再过多解释。
一道声音忽而响起:“哎哟,怎么还在这站着,再不去干活那边工头可就要来打人哩,快去快去。”
说话之人嗓门很高,二人下意识看过去。
那是一个有些年岁的妇人,头上包着块深棕色的巾布,皮肤略黑,眼尾因眯眼压出了皱纹。脸颊带着两块不正常的红色,嘴唇稍稍起了皮,手里拿着一根不知从何处捡来的木头。
晏疏晃着手里的珠串。
珠串被萧亓重新穿好后,下面便多了一个蓝色的穗,先前于暗处里没觉得有多特别,如今照了阳光,穗上亮晶晶的,晏疏显然是发现这一点,手上动作一直未停。
妇人走到跟前先是看了看晏疏,而后又看了看身后的人,脸上没有丝毫见着生人的惊讶,反倒是熟络地用木棍点了点萧亓:“可不能偷懒,偷懒会被拿去喂石头。”
那妇人本是想要吓唬人,却又控制不住周身的慈祥,最后无法拉住晏疏的手道:“快叫他去山上,一会儿那边点人了,发现少人可了不得。正好你现在跟我回去,我家媳妇方从镇上回来,带了好些个东西,我给你拿点。你瞅瞅你家都快揭不开锅了,你男人怎么还偷懒哩?”
话一入耳,两人皆是一愣。
关于“你男人”这个话题实在是不知从何说起,妇人这时已经拉着晏疏往回走。
晏疏被拉得一个踉跄,还惦记着回头看看“他男人”的表情,奈何那妇人年岁不小,力气却大,不由分说地往前走,一边走一边头也不回地冲萧亓挥手:“快去,快去好好干活,你媳妇交给我了,保准丢不了。”
远远的,萧亓看见晏疏的肩膀还在抖个不停,估摸正憋着笑。
萧亓面无表情地看着人走远,面无表情地上了山,面无表情地干了一天的活,看起来十分淡定,事实上那三个字如洪钟在耳朵里鸣了一天,他甚至都记不清自己一天都做了什么,拖着疲累的身子,顶着一张晒得通红的脸回了一间破败的茅草屋,直到手里端着一个缺口的碗,看着面前的清粥小菜,萧亓才恍然回神,不明所以地问晏疏:“这是什么……”
“我做的,你尝尝。”晏疏咬着筷子,“可惜这点菜还是隔壁老妇送的,咱家可真穷啊。”
萧亓低头喝着米汤。
窗外蛐蛐声撕心裂肺地含着,屋内只有一根蜡烛,底边还缺了一点,估计是被老鼠咬过。
这顿饭东西少得可怜,一盘妇人送的咸菜,一道晏疏过了手的野菜。野菜估计只进锅滚了滚,撒上点盐巴就端了上来,很难吃。
碗里的稀饭少有几粒米,不怪晏疏在喊穷。
饭后晏疏指使着萧亓去收拾碗筷,整理床褥,自己则拖了个小板凳去了院子。
小小的茅草房一眼看遍,中间有半堵黄泥铸成的墙,墙的另一头是木板搭成的床,稍一动就会发出吱扭声,听着就很不结实,被褥更是又薄又破。
那床太小,两人平躺在上面着实有些困难,萧亓喉咙滚了滚,犹豫少倾,而后往外走。
跨过门槛,萧亓脚步突然停下,斜靠着门框看向院子中间。
无云的村子安静地矗立在星空之下,月亮高挂,一通照亮的还有身后的石头山。只是那光有些冰凉,如一层凉纱披在晏疏身上,银色的头发被一根简朴的木簪半束。
晏疏仰靠在藤椅上看星空看了多久,萧亓就站在门口看晏疏看了多久,后来晏疏终于动了,稍稍侧头:“都收拾完了?站在那做什么,做桩子吗?”
萧亓闻言走过去,站到晏疏身边,手自然地搭到了藤椅上,乍一看就像将晏疏揽到了怀里。
“若非那场变故,这里也是个不错的地方。”说着晏疏站起身往屋里去,萧亓最后看了眼已经空了的藤椅,紧跟着进了屋。
二人到了床边,晏疏很自然地坐到一侧,萧亓身形稍顿,晏疏一眼看破了少年的心思:“鹤温谷粘着非要跟我睡的人是谁?”
于是萧亓利落地脱了外衫。
木板床又窄又破,吱呀呀着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艰难地拖住了两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