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连宴舟为什么会死怎么死在这里的都没敢想,只茫然地点了点头,看着许星桥往外走的身影,问道:“你去哪?”
许星桥脚步不停:“去把他交给北狄,去换四万百姓的生机。”
就在许星桥即将踏出军帐大门的时候,他突然听到方子行带着哭腔冲他喊:“值得吗?长玉,我们死了这么多人,真的值得吗?!连上位者都不在意他的子民,你值得吗?!”
许星桥脚步一顿。
值得吗?
他想。
他曾经拥有所有,如今一无所有。拿那么多的命和血,就换来一个这样的结局,值得吗?
宴舟为了四万百姓的命一剑撞死在他怀里,可他不能说。为了给百姓争取活命的时间,出了这个门他必须告诉所有人,是他杀了宴舟。从此以后他是叛徒、是投敌的小人、是手刃自己爱人的卑鄙之辈,这世上再不会有人理解他,再不会有人为他伸张平反。也许千年后史书都不会记得他们的功绩,他们拼尽全部也许只能落得个佞臣的结局。
值吗?
许星桥看着帐前疲劳狂奔的军士和已经开始渐渐失去体温的宴舟,短促地笑了一声,继续往前走,只给方子行留下一句:
“我也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们做的对不对,不知道我们做的值不值得,甚至不知道我们走在怎样一条路上。
但我相信,
总有一天,
终有一天。
那些一代一代传下去的善良和正义会跨越时间的长度和历史的厚重,为我们迎来一个再无硝烟的时代。
那才是一切值不值得的归宿。
......
故事的最后,是昔日的小将军将爱人的尸骨双手奉上,换来了北城七天的撤离时间。而七天之后,发现北城变成一座空城了的北狄恼羞成怒,对为百姓们殿后的许星桥展开了疯狂的追杀。
换了新皇的罗国、得知宴舟身死的周国以及死死咬着许星桥不松口的北狄,三方势力都想要许星桥的命。跟着许星桥的兵士消损殆尽,到最后只剩下方子行和身受重伤的他自己。他被流矢射伤了一只眼,已经不太看得清东西了,他怕拖方子行后腿,想把去西南的信物给方子行,让方子行一个人走,起码能保住一条命。
可方子行不肯放弃他,在许星桥又一次因为伤病烧起来晕过去后,方子行把他塞到了农户载稻草的驴车里,自己则往相反的方向跑故意暴露给追杀他们的人吸引注意,最后寡不敌众,被杀死在了一个雨夜里。
方子行倒在血水里的时候,想起小时候自己那该死的爹花天酒地不做人,宠妾灭妻,闹得他跟他娘在府里举步维艰,稍有差池就有可能要了性命。可他们都活的那么小心了,那群庶子还不肯放过他,想要他的命。他记得他快要被那群庶子打死的那天,也下着大雨,他被人死死堵着嘴,连呼救都叫不出来,眼看着就要走投无路奄奄一息。偏巧许星桥那天被难得回家一趟的许父从宫里接出来带回府,许星桥不喜欢总是数落他的爹,闹脾气翻墙想出府玩,正巧翻进了方府的内院。
他永远也不会忘记许星桥回头大喊了一声“哥,我要打架了,你记得一会来救我!”然后就从高高的围墙上跳下来,一鞭子挥开了打他的那些人,环着手骄傲地抬着下巴道:“我哥一会就来了,他可是将军,打架贼凶的。你们还不放开我兄弟!不然我就喊他来打你们了!”
许家最受宠的小儿子、从小在宫里长大的御前红人、陛下和太子都十分喜欢的许星桥的这一句“兄弟”,成了方子行后来人生几十年的保命符。再也没人敢欺负他,许长竹作为许星桥的兄长,对他颇为照顾,束发之后给了他一份军队里的差事。太子也因为他和许星桥关系好,特地把他接到宫里去做侍读陪着许星桥,他母亲在许星桥母亲明里暗里的帮衬下,成功和离,从此天高海阔,再无一纸婚约束缚着她。
后来方子行跟许星桥提起道谢的时候,许星桥却总是随意地一摆手,让他别放在心上。
怎么能不放在心上呢。
方子行想。
说好了是兄弟,一辈子都是兄弟。
许星桥保护了他那么多年,也该轮到他保护许星桥一回了。
他躺在雨里笑得开怀,看着利刃朝他的脖颈刺来,闭上眼最后说了一句:
“刘大夫,我没替许长玉挨过刀,不过这次,我得把命还给他了,我......就不去见你啦,去不了了。”
方子行死在雨里的那一天,许星桥在西南的一个小镇上睁开了眼。
他躺在某户农家院子里的草堆旁,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正往他口里灌着米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