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旷醒马上道:“既然战是圣上的意思,不是天下的意思,你是圣上的将军,还是天下人的将军?”
相对沉默片刻,夏悟道:“我是天下人的将军。但我要开战。”
秋旷醒道:“是么?你没有自欺欺人?”
夏悟道:“我没有。”
他转身便走。
关于魏楚战争,秋旷醒犯的最大过失是,在面见夏悟前,前些日子他还见过皇帝一面。那一年圣上年少,他也年少,花神元神给予他许多痛楚与许多保护,但错在他不谨慎,毫无防备,差点被皇帝给杀了。
是穿过胸膛的直接的一剑,四下无旁人,彼时秋旷醒定睛看着魏帝秋明咎,两人都气喘吁吁,两人都惊魂难定,两人都眼神伤感。
此事秋旷醒不想全怪秋明咎,皇帝害怕他,属实正常,皇帝一日日留意着他寝殿陌生面孔人来人往;皇帝才能感受到有些决策等闲自主不成、无法对区区一个臣子想杀就杀的恐怖之处。秋旷醒有所理解。
他还看得出,皇帝立刻略有后悔。
不似从前和往后,从前,皇帝没有登基;日后,秋旷醒虽然常陷昏睡,醒期不定,提防却加重,汤药饮食仔细验毒,皇帝无计公然处死他一个闲散王爷,又下不成毒药久睡药,生怕万一前脚如愿挥兵,后脚秋旷醒慢悠悠睡醒,设法半途勒停行军。
那样皇帝就真正哗然四方,暴露受制,觉得无地自容了。一不小心,忠王的特殊能力没准还传出宫去,一旦拥有了民间声望……
皇帝顾虑很多,因此十年来,都不再轻易动兵了。
那一剑准头偏差,当年,秋旷醒没死,只是身体濒死亏空严重,一时再无力制止大战。竭尽全力坐起身来,在最后一夜若无其事地劝说将军府中人,是他勉强还能做的为数不多的事情。
结果不美满。
楚国国破一大半,割地赔款,献出皇子,他辗转难眠,伤口数度恶化。
只不过,怀着突出战功,光荣凯旋后,夏悟听闻他近来“病”得破天荒要紧,又明知他一定生气,简略安顿半日,便急匆匆入宫探望他。见他不理人了,苦思冥想几日,逐渐意识到他很在意楚国那名质子。
那一年,夏珑还小,秋旷醒身边的人类侍从还不是夏珑,是一位办事耐心,经验警惕的老宫人。
那老宫人既然性情警惕谨慎,仍肯留在自己身边,认真为自己操心,秋旷醒是深深感激的,所以安排事情也顾虑着老宫人的脾气,不打算派对方去关照严他锐,惹一身腥。
他宫中看看光鲜,实际寂寞无助,那些只妖魔鬼怪绝不堪取信如此的要事,他原打算等自身伤势多好一些,索性亲自关照小质子去,不料越是着急痊愈,越是焦急得难以合眼,越是伤口久久不愈。正是这当口,夏悟观察出他的打算,靠近请缨。
夏悟称:“我将功补过,好不好?全听你的吩咐,你病成这样,我心头也难过。”
秋旷醒最终同意了托付给他,夏悟不承诺则罢,若主动承诺了,还不至于在此等大事上撒谎。
以防万一,秋旷醒也嘱咐道:“我会留信给圣上,尽量请他不发怒质问你,何况这一战你厥功至伟,不像和他不是一条心。行事务必小心保重。”
然后自身继续断断续续不省人事去了。偶尔醒来,再细问催促夏悟继续照料顺言楼。
实际上,夏悟也不愿惹一身腥,书被物件多是匿名送去的,反正圣上见了秋旷醒手书,悉知这是秋旷醒意思,也就不阻止不追究了。
那一剑、出征前夜与夏悟争执的事,此年今日,秋旷醒当然按下不再朝严他锐特意提及,只提了老宫人不便、曾托付夏悟一事。
严他锐初知晓这一出。
事过境迁,岁月电转,眼下秋旷醒欣慰道:“你也见过了夏珑,夏二公子为人正直,他也作证、我也多方确认过,夏悟的确办事妥善,没有胡来。物品的大致名单也应对得上吧?你有收到我好不容易得来的楚地琼花种子么?最近又知道,愁儿尽管有时顽劣,当初也细心待你好,我很开心。”
?收是收到了,严他锐登时心绪翻涌,五指袖底暗蜷,且不知该怎么告诉秋旷醒,他只收到了一份。
严他锐沉吟。
话音落去,秋旷醒也微笑一淡,重陷沉思。
——为此,昔年夏悟与他关系缓和不少。直到夏珑进宫当侍卫。
老宫人去了,夏珑一来,很快同秋旷醒结交融洽,又很快由于近侍孤光殿,难不知晓秋旷醒的秘密。
起初夏珑大惊问道:“大哥知道您是……您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