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数时候还是狗叫得威风凛凛,小乞丐捡垃圾也所向披靡,所有的泔水桶和废物堆都能捞到食物,此后饥荒不断持续的两年,叶述安和四眼凭着机警与配合竟也活了下来。
早春时候,四眼躲在墙根一声病狗哀嚎,群狗闻声而动,风一般刮过去想要来一出弱肉强食,叶述安偷偷跑过去熟练地把垃圾一顿翻找,最后拎着半提剩饭和四眼在巷口会和,大笑两声:“那个词怎么说来着,钓狗离山!”四眼听不懂,只汪汪两声,黑亮的目光投到小乞丐咧得灿烂的笑脸上,上蹿下跳地和他一起高兴。
仲秋时节在一堆烂衣服的兜里翻出半包生了虫卵的脆红枣,叶述安用指甲把一粒粒虫卵扣掉,向空中一抛,准确用嘴接住,一边嚼一边得意地冲四眼道:“你行吗?”四眼蹲坐一旁吐着舌头,红枣在空中一抛,它一个跳跃,准确接住。那粒红枣直直地滑进嗓子,四眼有两只眼出现了眼白,被卡了个半死。
寒冬夜晚有幸得了半条熏鱼,叶述安撕下来鱼肉,把鱼刺剔得干净后才放到四眼面前,一人一狗分完半条鱼后,就倚在墙根,叶述安抱着四眼,四眼抱着那只破布老虎,一起睡在没能被万家灯火惠及的阴影角落里。
后来便是那个寻常的夏夜,盛夏蝉鸣聒噪不止,四眼像是热得蔫了,蓝布小窝现在它已经钻不进去了,它趴在窝上,把整个窝压成了一张蓝布大饼,趴在饼上嗷呜嗷呜低声叫。
叶述安正无聊着,习惯地伸手摸它,摸完脑袋,又顺下去想摸摸脊背。
四眼一声尖锐的叫声,一下子跳起,一反常态地躲着叶述安的手。
叶述安惊讶,“你怎么了?”
四眼又低着狗头嗷呜地叫。
叶述安一把抱住他,随之闻到一股异常的气味。
很臭,但不是乞丐野狗身上惯有的酸臭味,星临被那股气息冲了头,他一下子便辨认出来,那是腐烂的气息。
果然,叶述安在四眼的脖子上看见了类似于熟肉一般的烂红颜色,那处的皮毛斑驳,盛夏热度更是催发了那处的恶化与味道。
那是一整圈的烂红,衬在四眼的项圈之下。
叶述安用磨锋利的石片,小心翼翼地在项圈上找位置,想要在不触碰伤口的情况下割断项圈,可还是有几次让四眼吠叫着跑了,他追着跑了好几条街,却在磨破项圈的麻布表面之后,看见了里面生冷的金属颜色——
这是一个几股粗铁丝拧成的项圈。凭他的破石片,只能看着四眼继续腐烂下去。
四眼本是一条家犬,却不是一条富贵人家的家犬,有人一时兴起想养条狗,用麻布和铁丝自制了一个简易项圈,套在还是条幼犬的四眼的脖子上。被遗弃之后,它和叶述安在不断长大,项圈却不会长大,死死地勒进它的脖子里,长大就是窒息,长大就是溃烂着走向死亡。
叶述安身后有铁匠铺叮叮当当,他和耷拉耳朵的四眼对视,“没关系,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找把铁钳来,你不要再跑了,我马上回来。”
他转身跑向铁匠铺,短短十多步路三次回头确认四眼还在原地,临到铺子门口没踏进去,知道人们都不愿让叫花子脏了他们的地盘,只在门口喊道:“老板!”
半晌过去,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擦着汗探出了头,初始没见人,叶述安又叫了一声,铁铺老板才低下头看见他。
叶述安看见铁铺老板看见他就不禁皱了下眉,心道不妙,但还硬着头皮说道:“老板,叔叔,能不能借你店里铁钳用用?”他看见一把铁钳就放在窗边,“马上就还你!”
那铁铺老板眉头皱得更深了,汗流进川字纹里,“上个月也他妈有几个叫花子跟老子这么说,借这借那,说马上就还,现在第二个六月都快过了,他们影儿都没有半个,估摸着东西早转手好几回了。”
“我不是骗你!真的有急用!真的马上还!”
“识相就赶紧给老子滚!不然一拳打死你!”
铺子的木门向来是不关的,现在却在叶述安面前狠狠摔上。
叶述安看着未关的窗,工具散落在桌上,铁钳他踮起脚就能够到,他深吸一口气,状似无意地靠近窗,一瞥看见铁铺老板背对窗户,正恶狠狠地打铁,又一瞥看见街上人群熙攘,该是没人注意到鬼鬼祟祟的小乞丐。
星临感觉像是有一颗心提到喉头,霎时间口干舌燥,打铁的叮叮当当声都没有此刻的心跳声大。这时候的叶述安毕竟还是个孩子,也深知乞丐偷窃被抓到会是怎样的下场,大人是悬殊的力量,逃不过一顿毒打。
叶述安的手已经扒到窗框了,指尖颤抖着摸上铁钳的柄,他死死盯着铁匠老板的背影,却见背影放下了铁锤。
神经高度紧张的状态里他眼前一黑,倏地把手缩回来,撒开腿就一路狂奔,奔出一段距离才敢回头,而那铁匠铺子的门都没开,完全无事发生。
叶述安抹掉一脑门的虚汗,远远看见一个黑影乖乖蹲坐在街角等他,他却两手空空。
他顿住脚步,站在原地愣了一会,才走过去轻轻摸摸那颗黑茸狗头,“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
叶述安是真的想了很多办法,可那根铁丝扭成的项圈竟极为坚固,几日过后,那圈烂红的皮肉越发腐烂,项圈越发深陷,盛夏将项圈和皮肉粘在一起,叶述安有几次不经意碰到,四眼立刻爆发出一声惨烈的嚎叫。
直至第三日下午,叶述安照例为四眼驱走脖子周遭的苍蝇,却在那片烂红的肉里发现了几条蠕动的白色。
蛆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