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辇道增七 西鹿丸 3264 字 4个月前

云灼背对,星临远离,斗篷人威胁在侧,王女已然重伤,叶述安与王女之间的距离转瞬即逝,一道风刃无声无息,医者阻挡不及——

白衣医者回头再看,她身后,只见叶述安已然擒住王女的喉咙,小腿上又一道血迹绽开。

“述安!”陆愈希一声厉喝传来,“你在做什么?!住手!!”

“对不住了兄长,”叶述安头也不回,手上猛地收紧,“过一会我会好好跟你解释的。”

王女在他手中抵死挣扎,华贵繁琐的耳坠头饰挣扎坠地,厚重的华美衣装加速死亡,他听到身后无数声音在接近,而他只需要这一瞬间,就能了结这一切真相的开启人。他们来不及救她。

王女的双手在他胸膛前推搡,越来越无力。

忽然,一阵灼痛在胸膛蔓延开来,顷刻间像灼进了血液般疼痛。

叶述安低头,看见有明红色的火线附着他的身前,而那火线的起源点,是王女的指尖,鲜红丝线般在锦绣袖口盈盈绕绕。

叶述安心中一凉,蓦地松手。

王女跌坐在地,棕鹿面具也坠地碎裂,流萤一张明艳面容擒着笑,唇角还有一抹未干的血,显得诡艳动人,抬眼看着叶述安。

叶述安只觉自己身处世界坍塌之际,他仍迅疾地回过头。

白衣医者就在他身后,纤细的手指与飘飞的衣袖,恰巧在此刻落在他万念俱灰的脸孔之上。

下一刻,泼溅的浮光掠影从叶述安体内爆发出来,渐染了整场蓝茄花宴,映得每一张面具颜色各异,将在场所有人扯入记忆幻境。

“叶公子,”医者的赤狐面具下传出的,是属于天冬的声音,“也许有过那样一刻,我们都希望云灼预估的这一瞬间,不会出现。”

“可是,你非要做到这种地步,究竟是为什么?”

天冬下面还说了什么,叶述安已经听不到了,声音先被陈旧记忆取代,他听到越来越灼热的犬吠声,又一阵腐烂的气息传来,手臂上有撕裂的疼痛骤起——

全是幻觉,全是过去,猛烈侵袭。

眼睛是最后陷落,他看到的最后一副真实画面,是云灼看他的模样,乌晦眼眸不见光亮,眼下那道伤痕本该是浅淡的,叶述安此时却看得这样深刻。他想他的挚友大抵是有些失望的。

第112章 饿犬

眼前是锋利犬齿在不断闪烁,视野颠簸,有黏连的涎水拉着丝滴落在脸上,恶臭口气熏得人呕吐欲反复上涌。

犬吠声近在咫尺,震得耳朵生疼,剧烈挣扎伴着剧烈颤抖。

狗嘴一口咬在肩头,摇着狗头,撕下一小片皮肉,嘴迅速张合几下,咕咚一声吞下去,又血淋淋地张开嘴,靠近过来。

犬齿刺入皮肤的时候,星临并不觉得多么难以忍受,这是正常人类的疼痛感受,对他来说小菜一碟,但面前的狗嘴实在是过于巨大,心头的恐惧感也太剧烈,使他不得不深呼一口气来缓解这种轻微窒息的感觉。

下一刻他便反应过来,并不是狗的体型太大,而是叶述安还太小。

几条狗把叶述安摁倒在脏水坑里,状若癫狂地在上蹿下跳,牙在他的小胳膊腿上厮磨,叶述安拼命挣扎,痛得大骂:“放开我!放开我!狗杂碎!滚啊!!”

就算是歇斯底里的骂声,也掩盖不住他似男似女的稚嫩童声,此时叶述安七岁,是他在砾城街头流浪的第二年。

叶述安并非砾城本地人,而是在六岁那年有幸逃进砾城的。之所以说是“逃进”,与他的身世来历自然脱不开干系,出生于深山里一个封闭落后的山村,生母在生下他的第一年便撒手病去,三岁那年开始,山村连遭两年旱灾,不少村户颗粒无收,而寻沧王族征收的粮食却半点不少,村子里家畜宰尽,树皮扒光,人人饱受饥饿之苦,村子里的农户终于是遭不住,纷纷收拾行李连夜出逃。

叶述安的父亲带他出逃到半路,发现饥荒蔓延的范围比想象中大,土匪更是日渐猖獗,沿路所过连树皮草根都已经没有的吃,放眼望去全是翻过不知道多少次的黄绿草皮,几个饿死的人躺在倾倒的树旁,尸体上的肉早就被人用刀剔下拿走,只留下几具血淋淋的人骨,几条饿得皮包骨的狗在争着舔头皮上的脑浆,舔得满嘴都是黑色的毛发。

那几条狗听到叶述安和他父亲的脚步声,猛地抬起头,警觉地竖起耳朵,一看是两具会行走、穿着破烂的褐色骷髅架子,立刻就撒腿就跑。那几条狗真的是太怕人了,饥荒之下,狗吃狗,人吃人,人狗互吃,谁都是饥饿的奴隶,谁都是欺软怕硬的觅食者。

人性光辉被进食欲望损耗殆尽,菜人市场也是在那个时候兴起。

所有能吃的东西都已经吃光,逃亡之路走了大半,父亲已经找不到任何东西可以充饥,昨夜强行吞下去的树叶让他的肚子水肿涨大,前方的市场人群熙攘,惨叫声迭起,穿破乌云。人们太饿了,将妻子儿女捆来市场换得一笔钱财,人肉作为菜,被捆来的人成了菜人,叶述安站在市场前头攥紧了父亲的手。

又一声惨叫声传来, 叶述安抖若筛糠。

他的父亲面颊凹陷,伸手轻抚他的脑袋,连名字都不愿给他起,却在最后这一刻给了他一分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