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所有人都能看见他的骇人骨架,所有人都知道他是怪物,只有她不知道。
星临眼睛大张着,嘴徒劳地张开,无声地摇头。
我不烦你,对不起。
他呼吸暂停,体温没有,声带穿洞而发不出一个字音。想起他对她说出口的最后一句话,竟是冷语相向。
“难过……要说,痛要喊,人都是……都是这样。”
婆婆强提着最后一口气,回光返照得并不从容,痛得抽搐的气息在切割她为数不多的清醒语句。
“别总嫌我唠叨,别……总是一个人,别忘了…大家都说好了,还会有人……有人在等你,等你回……”
区区人类,就是连几句话的时间都撑不住。
星临看那已经开始涣散的瞳孔,崩溃得无声无息。
下一刻,婆婆的体温融了自己身体内的冰箭,破麻袋一般,直直坠了下去,坠到老阁主焦黑的尸体上去,坠进截然不同的死法中去。
星临死不了,所以他在神圣的磅礴白昼里,继续被千万道目光凌迟。
痴傻人生里的最后一丝清明压得他眼皮沉重,他怔愣的一瞬漫长到无法想象,最终颤抖着闭上眼睛,不敢再去看这天地。
他想拥抱的那个世界一直瘦骨嶙峋,薄到只能装下几个人。
一众惊呼声骤起的时候,流萤挥开三记迎面而来的攻击,伸手护住身边的天冬,两人于包围中蓦然回首。
一条通往祭坛的血路杀了一半,星临仍在顶端,破碎了一半,却见多出来的一个人影从冰柱顶端坠落,砸在祭坛中央,同样蓝血满身,熟悉到令人发指。
流萤霎时间肝胆俱裂,姣好面容震惊到空白,“婆婆!”
怎么会这样?
身影被遗落在席上,一片混乱中,敌与我都无从顾及一个痴傻偃人,谁知她心甘情愿地一个站立。局外人不假思索地抵了命。
流萤停下了一切动作,立在原地忽地泪流满面。刀光剑影从不停歇,迎头洒下时有火光爆裂相抗,她挥开攻击时悲恸被暴怒顶替,视线射向席上的至高位置。
赤红火线千丝万缕,穿过高朋满座的席位时引燃滔天大火。
众宾客皆四散撤离,观礼席转瞬间被混乱搅成一座华丽的垃圾场。
人影与烟雾重重,银刀坠地,轮椅翻倒,木轮空转时,冻梨踩成一地稀烂的剔透尸泥。
一袭红衣烈烈踏上石阶,仰头时身后怒火明艳,她好像在向寒决明讨要着什么。
以冰与火开启的祭祀典礼上,带着杀气的冰与火切实相击,爆发出的轰鸣声犹如无形声浪,哗然一圈飞速荡开,震碎石台,天地之间的一切喧嚣臣服于这一声轰鸣。
冰柱顶端,穿透星临的两根冰矢应声开裂,纤细箭身霎时爬满细纹,“啪”地一声,终是断开了。
重力扯着星临,后背刮擦着浮雕花纹,下坠,一条触目惊心的蓝血痕迹,在冰晶柱子上向下不断延伸。
下坠,更像是下落,因为血流了太多,少了重量。
轰鸣声将消逝,落寒城巅仍是静寂,灰石祭坛中央,轻飘飘的破败木偶,落入仓促赶到的臂膀。
星临睁开眼,看见血染的一张脸。
云灼呼吸滚烫,身心俱疲的样子,带着复苏半日的少年病气,白衣已经失去原色。
他又浑身是血了。
血色浸染的身后,有新死的尸首在微微抽搐,铺出一条贯通的血路。
云灼双唇微动,在不停地复读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