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辇道增七 西鹿丸 2358 字 4个月前

众人听见一声碎裂,只知两人打翻了一坛好酒,惋惜之余,也只有叶述安不动声色地持续观察那个方向。

他看不见桌下,却在某个短暂的瞬间,捕捉到惯常冷淡的好友神色微动。

他与云灼一同长大,了解至深,那是他第一次见云灼露出那样微妙的神色,压抑的深情澎湃到巅峰,不经意露出一丝边角。

叶述安在那一瞬深刻地明白:云灼彻底完了。

杯中酒面映出叶述安的眉眼,白雪覆盖的城池哪会有春风,他铁打的温雅神情一层隐约的黯淡。

他今日闷不作声,陆愈希似有所觉他有些反常,便侧身过来问他,“你这是怎么了?是近日奔波太疲惫了吗?看你不太有精神。”

叶述安敛住眉目,看酒杯里的自己,答非所问:“兄长,不再为我做个锦囊吗?”

陆愈希闻言笑了:“你都多大个人了,那是砾城十岁小孩才会要的东西。”

“可我的丢了。”叶述安道。

陆愈希不解,“丢了便丢了,就算是护身符,也难跟你一辈子。”

天冬迷迷糊糊中还不忘下午的安排,“陆城主,时间是不是不早了,那继任仪式何时开始?”

“不急不急,还来得及再喝一轮。”陆愈希转回头,扬声道。

叶述安攥紧酒杯,独自接续未完的对话,“我想它跟我一辈子。”

他的声音很低,陆愈希再回过头来时只捕捉到模糊不清的尾音,便迷茫道:“你说什么?”

“没什么。”叶述安自嘲似的笑笑,“我说时间恐怕不够再喝一轮了。”

云灼的生辰只庆到正午日头将斜便戛然而止,因着下午要举行栖鸿庄主的继任仪式,日沉阁与砾城都在应邀观礼之列。

而星临不愿一同前去观礼,所以独身一人留在了高塔之中。

云灼言出必行,应允星临每一件事都如实做到。

其一是在暴雨时屋檐下,闲敲棋子时星临要他教他武功,云灼这几日寻着闲暇功夫便认真做他师父。云归谷本为医药世家,其身法武功走的是轻灵机巧的路数,行云流水的精奇被星临一招一式复刻,深觉这在星际时代已经失传为传说的东西,确实比他机体自带的机械格斗术高明。云灼说他学得快,但星临知道他只是在模拟云灼的动作路径,如同在热武器枪械上叠加古装涂层,好在外表看起来还算和谐。

其二是在镜花水月的朦胧夜中,星临要每晚与云灼同塌而眠,这几日果然就算身在栖鸿,两人也是同一间卧房,夜半翻窗偷电已经成为过去,星临现在只要伸手就可以获得能源输入,还可以在夜色中将云灼的轮廓不断描摹。

此刻星临的膝盖就陷在这已经熟悉的床榻被褥中,趴在卧房的窗棂上,看着云灼天冬一行人下了高塔石阶,渐渐远去。

待到行迹被灰调民居完全掩去,他离了窗,在床榻上仰躺。

他静止地躺着,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屋顶,瞳孔看上去一片涣散,胸口起伏几乎没有。如同一具新鲜毙命的精致死尸,等着人来开膛破肚偷走肾脏。

表面死寂空洞,实则他内里混乱到了极点,强自按捺的悸动根本没有平息,一切的记忆与情绪体验从未这样鲜艳生动,牵连着所有感官都敏锐异常。

有酒香隐隐在卧房中浮动。

那坛酒将云灼的白衣浸得湿透,他临走前特地回房换了衣服才匆匆离去,那件酒液狼藉的白衣就随意地搭在床榻边,距离星临咫尺之遥。

他鼻尖萦绕着一股被打磨得很精细的药感气息,那是云灼一身病骨十六年的残存证明。

其实他不该躺在这里,应该一头扎进风雪,去寻找那最后一位逃犯。

可他停不下脑内记忆的不断重现——

——桌下隐秘的一礼,疏离骄矜的云阁主,怎么可以将动情暴露得那么明显,哪怕只有短短一眨眼间。

桌下他轻握的手指更是挥之不去,不论滴落的是酒液还是别的什么东西,不可自抑的蜷缩弧度,和某一晚的失控画面重合,纤毫毕现。

药物气息在鼻端,他只要闭上眼睛,就能看见那位审视者擅长将漂亮皮囊浪费,与昳丽柔和差之千里的阴郁蛰伏着,冷静的目光将他切割,那淡色双唇咬字张合,询问语句却不容置疑。

“什么都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