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在室内,云灼坐在背光阴影中,一张白银面具存在感薄弱,被阴影侵蚀得没有半点光彩。此刻两人迎着月光前行,面具上繁密花纹的每一丝镂刻都纤毫毕现,精湛的工艺和云灼先前自己雕刻的木头狗脸差出十万八千里。
云灼道:“做贼心虚,怕见熟人。”
“那你不觉得,还有一件别的事情需要担心一下吗?”星临与面具下的眼睛对视。
“何事?”
“戴这银质面具,万一动手时,一个不小心,不会电麻自己的脸吗?公子生得好看,口歪眼斜就可惜了。”星临道。
星临的诚恳从不似作伪,柔软不掺杂质,要是没有见过他肆无忌惮地作恶,恐怕连这荒诞不经的关切都会被看做是出自真心。
“不用你担心。”云灼正视前方道路,不想与他多做言语。
星临看到云灼面具未遮的下半张脸上唇线绷得平直,一句话的功夫,他瞬间就变得疏离冷清。星临猜想可能被夸赞面目姣好是云灼的逆鳞,他开启支配者的生理指标实时监测界面,看着波动的呼吸深浅与心跳频率,不出所料地发现这人又内里波动而面上半点不显。
从某个角度来看,云灼和星临是同类,云灼惯常心口不一,而星临少以真面目示人。
星临识相地调转话题,“云公子是打算让流萤姑娘加入日沉阁吗?”
“加入?”云灼道,“我为何要决定她的去处。唐元白的事情一过,去哪是她的事。”
星临掬起一个笑,“那云公子打算让我加入吗?”
云灼无动于衷,“都已经让你一起到收容司了,怎么还问这个。”
闻言,星临心中那个二头身小机器人立刻欣喜地握拳,他面上却浮现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日沉阁和传言中有点不同。”
云灼不言。
星临继续道:“我对日沉阁一无所知,只能在市井传言中捕风捉影。”
云灼像是笑了一声,“传言不可信,你在日沉阁呆几日便知道了。”
话音未落,云灼停下脚步。
一堵高耸的灰色石墙横在他们面前,这不是星临踏足过的收容司大门,反而是他曾经路过的后侧石墙。
角落处开了扇不起眼的小门,云灼上前,轻车熟路地摸过砖瓦缝隙,而后拉住门环,叩了七下。那叩门声音的间隔像是另有玄机,听起来像是带有一种奇异的韵律。随后,两人站在原处耐心等了一会儿,那扇门才试探般开出一道狭窄缝隙,一缝乌黑中有只眼睛在滴溜溜地向外打量。
星临想起来时路上云灼的那句“做贼心虚”,心道这鬼鬼祟祟,果真跟做贼似的。
云灼的白银面具在月光下格外显眼,那只眼睛打量星临时须得全头全尾仔仔细细,视线转到云灼身上,认一眼白银面具即可。
那扇小门由外至内,悄声打开。
里面传出一道成年男子的声音,恭谨有礼,“云公子。”
云灼踏入门内,星临跟在他身后,自投罗网地进入前几日逃脱出的牢狱。
先前打量门外,而后开口请云灼入内的,是收容司的一位孔武有力的狱卒。
星临看着狱卒身上颇为眼熟的红蓝配色,想起那值钱的狱友来,也不知那颗可怜脑袋上的血止住了没有。
他跟在云灼身后,一路踏过狭窄昏暗的监牢通道,气息沉滞与他逃出时相比,毫无变化。直至路过那间熟悉的监牢时,星临略一驻足,向里望去,铁木分割的阴暗视野中,有干草与简陋床铺,空无一人,他的狱友不知去了哪里。
狱卒引着他们左弯右折,星临状似无事发生地跟上。不知过了多久,终于驻足在一处向上的石阶处。
狱卒做了个“请”的手势,“公子请这边走,叶城主睡下了,已派人通报您的到访,请在此稍候片刻。”
两人登上石阶,一间亮堂宽敞的屋子进入视野,光源充足,将人一把从无边的昏沉中拽了出来。
星临坐在上好的梨木雕花木凳上,手捧着狱卒递来的清香热茶,脑袋里想着狱卒口中的“叶城主”,眼睛时不时地转到云灼身上。他一时间竟也摸不清,云灼在寻沧旧都中到底是什么样的地位,之前只知道他是那为了悬赏金额不择手段的日沉阁的领头之人,此刻他啜着热气腾腾的香茶,发现这收容司里的人竟也敬他三分。
他自己在收容司,只能缩在某间阴暗牢房里,叼着根稻草和蓬头垢面某大哥攀比赏金。和云灼一起来,半夜三更扰人清梦也有笑脸相迎。他发现,自己傍住的,可能不仅仅是个移动电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