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能提供光源的月光,被不断消减光亮,直至坑底已经是一片幽暗天地,但星临的夜视力高出正常人类六倍——正如天冬所说,东南角处骨堆最高,白骨铺就的地面十分硌脚,星临每踏出一步,不知又踩碎了多少骨头,制造出多少尖刺骨碴。
一股浅淡的血腥从那骨堆处飘来。
随着距离的缩短,唐元白的头颅残留在骨堆上的血迹,终于明晰起来,星临的幽蓝视野中,唐元白的血迹像是澄黄色的蜂蜜,勾连洒落在白骨之间,几滴洒在成年男子的颅骨上,一丝攀附在女子的脊椎上,几行溅洒过白骨缝隙,落进泥土里。
星临的手指顺着唐元白的血液摸索着,突然顿住。有一滴血液,溅在一个幼女的头骨眼眶旁。
脑内的生命信息分析告诉他,这滴血不是唐元白的,而是属于另外一个人。
那滴陌生的血液顺着白骨滑下,像一行血泪,混杂着极其轻微的脂粉香气。
星临的指尖停留在幼女的眼眶旁,半晌才收回手,在黑暗中静静地看着自己指尖上那一抹血红,澄澈眸底有暗光流转。他视野中的分析结果停留在一行熟悉的字上——
——同样的放射性元素。
和天冬与云灼体内,完全相同的放射性元素。
这无疑昭示着,杀死唐元白的真凶,也拥有烈虹残留的特殊能力。
星临将手指靠近自己的鼻尖,轻嗅,这血液中掺杂的脂粉香气似曾相识。
第15章 画舫
他闭上眼睛,仔细回想此前发生过的所有事情——每年一度的荷月佳节,如镜河面上烛火流散,喧闹人群中卖灯稚子牵绊他的脚步,火树银花中云灼的笑意很浅……不是这个。他皱眉摇摇脑袋,想把那个可恶人类贸然给自己取名的画面甩脱出脑海。
再后来呢?
后来他的行动路线,是从市集西南方向的万聚坊,到东南方向的唐府,他回忆着两个场景和一段路途上的所见所闻。最后便是茶楼所在的江岸处,唐元白的无头尸浮上水面。
这味脂粉香气浅到人类的嗅觉无法发现,也浅到能在机器人的大脑中藏匿,星临在记忆场景中来回寻找,想要捉住那抹若有似无的香气。
机器人的记忆,并不像人类一样遵从遗忘曲线,他经历的所有,无论何时回溯起来,都永远清晰可见,足够他在无数次重现中,去探寻那些容易忽略的细节。
他耐心地将场景再倒着推演一遍——在他将指尖陷入那黏腻的血肉断面之前,惊慌的人群在他视线中耸动,在第一声尖叫出现之前,他在和偶遇的扶木交谈。
从茶楼窗框跃下之前,茶楼里说书人抚尺一响,口中绿豆糕软糯清甜,几粒糕点碎屑掉落在衣襟上,他刚想伸手拍落,远处江面上吹来一阵夜风,很熏然,帮他将衣襟上的碎屑吹落。
那阵风轻柔,抚过他的侧脸,轻卷他的发尾,后就不着痕迹地消散。
只留几丝温软的甜腻萦绕在鼻尖。
就是这个气味。
那时茶楼中的说书人抚尺刚落,开始向堂中茶客夸赞都城新来的画舫美人,他坐在二楼窗框上,远眺着江上装饰华丽的画舫,看着轻纱薄缦被江风轻拂而起,风捎着一股甜腻脂粉香,攀过茶楼窗框。
他得去那座画舫看看。
“如何?”天冬的声音从上头传来,飘进坑底,回荡着将星临拉出记忆。
星临单手抓起那幼女的头骨,找了处缓坡借力,左攀右跃地出了坟坑,再次出现在天冬身侧时,她抻着看向坑底的脖子还没收回来。
“确实是在这里,那堆骨头上还有血迹未干。”星临将那头骨托到天冬面前,那道蔓延至下颚的血泪在夜色中透出股愁悒,“我还在坑底发现了点别的‘痕迹’,想向姑娘讨教。”
天冬盯着那小小头骨的目光意味不明,语气温温平平,“有什么我能帮到你的?”
“今夜江上的画舫,是属于城中谁家的?”星临问道。
天冬道:“今日过节,江上少说有十座画舫。”
星临道:“最大的那座。”
天冬略一回忆,“应当是忘尘楼的。”
“多谢,那我先走一步。”星临随手一抛,头骨在空中划出一道圆润的弧线落回坑底,硬物撞击声传来,在他的话语间轻响,天冬的面色瞬间变得有些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