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难怪少将会那般厌恶他,这些过于详细的数据,如同是一把锯齿刀,将一整个活生生的人锯碎成千万条能够解读的数据。人类的本能总会为这种冰冷的解离而感到毛骨悚然。
就像现在,云灼认真倾听的模样俊至雅极,眉眼舒展,唇线平直,任谁看都是一副沉静如水的模样。
但在星临看来完全不是这样。
那边,扶木用对浮尸的观察收了尾,“那尸体烧伤严重,但身形确实与唐元白相似,找到头颅便可确认身份。”
听完江岸突发事件之后,云灼半响不言,垂眸思索片刻,“其中问题是什么?”他说这句话时没有转过头,但星临知道他是在问自己。
“在发现浮尸的一个半时辰之前,我去过唐府。”星临如实道。
“多少人看见过?”云灼问。
“很多。唐府家仆知道我想讨要账本,他们将我扔到长街上,那条街挺热闹。”
星临说着,眼睛却盯在云灼身边浮动的生理指标,血压和呼吸频次在显而易见地上飚。这是一个人情绪唤醒的表现,此刻沉静模样的内里并不平和。
扶木在一旁持续生气,“这纸悬赏,随便一打听就知道是日沉阁接的!”
日沉阁傍晚接了万聚坊的委托悬赏,有人目击他登唐府大门讨账未果,在此一个时辰后,窃取万聚坊账本的幕后主使唐元白就于江中毙命浮沉。
星临听懂了扶木的弦外之音,“会有人认为是万聚坊买凶杀人?”
然而事实上人家万聚坊只是和和气气地委托找回账本而已。
“对啊,多亏了你少买多送。”扶木道。
“人不是我杀的。”星临将事实复读。
“现在说这些无用。”云灼开口制止了两人的无意义对话,他又对星临道,“最迟明早,唐府就会发现唐元白失踪,若是再得知江中浮尸一事,他们首先怀疑的人必然是你。”
星临的注意力还在云灼的各项生理指标上,听到云灼说话也只是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云灼像是察觉到了星临的敷衍,轻叩了两下木桌,“唐府家大业大,不会轻易善罢甘休,而且他们深谙在旧都中的行事规矩,被他们盯上,你别想好过。”
真是奇怪。
明明还是那一双墨色眼眸,如出一辙的古井无波,星临却感受到一阵眩晕侵袭。
不是因为云灼说的话。
而是星临顺着云灼的生理指标挨个查看过去,猛然发现在云灼的眉骨旁边位置,浮现着一行异常数据——
——这人脑脊液中的五羟色胺代谢物水平低于常人。
这行异常数据熟悉得星临近乎条件反射性地想要呕吐,他的前支配者就是这样,他在濒死状态里亲身验证了不知多少次。
这类人更容易被激怒,攻击和暴戾是他们刻在基因中的恶之恩典。
星临眼也不眨地看着云灼,瞳孔微微颤抖着。
“其实事情也很简单。”云灼端起茶盏,用那青瓷盖沿驱走茶沫,它们脆弱到只是轻微碰壁就会死亡,“在闹得满城风雨之前,让我相信你。”
星临视野里,云灼的心率和血压持续上升,这翩然外壳里的负面情绪欺山赶海,面上却半点不露。
星临没有心思去揣测这负面情绪到底是愤怒还是其他,他现在只能断定这个人类的伪装能力比少将有过之而无不及。
像是做一道已知答案的反向证明题,动用所有的蛛丝马迹去寻找线索来契合谜底。
此刻云灼略微蹙眉像是不耐,摩挲茶盏杯沿的指尖也在暴露烦扰心绪,出口的话语开始催促神游天外的星临。
“如何?”云灼看着他。
在星临眼中,此刻这人墨色眸底所有的捉摸不透都像深渊。他的眼耳唇舌,全是讳莫如深的心口不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