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如果他是故意的?
如果他这么做,只为了让他喝下去自己的血……
记忆中东宫的景象黯了下去,眼前忽而变得格外明亮,映入眼帘的是一团蓝紫的绣球花,硕大的花团随着微风而轻颤。
南离浑身的血液都冻结了。
他永远不会忘记这个日子,这是€€€€
顺着逄风的目光望去,他看见了母亲和自己。自己正呆立着,失了魂似的望着母亲。而形销骨立的雌狼艰难地站着,从喉咙中发出柔和叫声,呼唤着自己的幼崽。
€€€€而落到逄风眼中,却是另一番景象。
隐藏在枯干皮毛之中的缝合线头,躯干不自然的扭曲,以及深深塌陷下去的腹部。
那是一具妖傀。
被掏空了内脏,用皮毛与骨骼炼制而成的傀儡,躯壳中以毒物填充,是极为歹毒的厌术。
而被喜悦冲昏头脑的狼并没有意识到这些,它将谨慎丢得一干二净,迫切地向母亲狂奔而去。逄风来不及做其他反应,只得挡在它身前,抽剑斩出了那一式“天枢”。
他提剑正欲离开御花园时,迎面碰见了左相。左相背着手,与他擦肩而过时,对他耳语道:“太子殿下出手可真是不留情面……臣好不容易炼制出来的妖傀就这么毁了。”
逄风冷冷道:“孤不知这是先生的傀。”
那记忆仍然在继续,直到逄风身死的那一日,直到它被放走的那一日。
血丝爬满了南离碧绿的眼,他从喉间发出嘶哑的哀嚎,涕泪纵横。
他到底做了什么?
他到底做了什么!
逄风将他从巴掌大的一团养大,用自己的血将他喂大,为他挡下一次次危难,而他做了什么?他给逄风留下了什么?
是手臂上密密麻麻的疤痕?脏腑被南明焰侵蚀的暗伤?还是……两次,两次的死。
他知晓每到潮湿的雨天,南明焰留下的火伤就会发作,逄风较平日也会多要一壶热茶。卧在他脚边时,狼看见他这幅模样,心底就会暗暗感到痛快。
可这一刻,这些曾经全部的浓重的恨意,都化作磨利的尖刀,去剜南离的心脏。他跪在逄风记忆里的地上,发出不成人形的痛苦嚎叫。
有很多人恨他。
死在逄风手中的人恨他,亲人被他杀死的人恨他,被他夺走一切的人恨他,他们诅咒他憎恨他,要他不得好死永不超生。
可唯独自己,没有资格恨他!
从逄风的魂魄中,南离察觉到了他对自己的愧。他的心被狠狠刺穿了,不住流淌着粘稠的血。
……你不用愧疚的。
该愧疚的,从来是我。
那道陈年的疮疤被撕开了,露出了血淋淋鲜嫩嫩的肉,他的魂魄在嚎啕着,流着血泪。
他是头可恨的畜生,是白眼狼,卑劣无耻,低劣狡诈,却还在妄想得到爱。可逄风早就把一整颗心都给他了。他却亲手捏碎了那颗深爱着自己的心脏。
他不配再得到谁的爱了。
而那冰湖察觉到他内心纠葛的痛苦,又温柔地将他裹在其中,冷冽的湖水翻涌着,试图平息他的痛楚。
眼前的画面又变了,跨越了他一生的记忆,南离终于又见到了逄风。
他变回了白狼,匍匐在地,不住流着泪。狼会流泪么?它不知道……而此时它眼中,的确不住地淌着温热的泪水,是和人一样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