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很多梦, 时昏时醒,总是睡一两个小时,就迷迷糊糊地醒来。梦到人群,穿着黑斗篷, 来来往往行走在拱门与高塔之下, 浑身浸泡在雾气里, 像条条瘦影, 飘来飘去, 仿佛送葬。湿漉漉的, 石砖上、墙上,城里到处是水。香水的气息飘来,浓郁得人浑身发痒,恨不得跳到祭坛上, 蛇一样扭动……十字架在大火中燃烧。
醒来时钟表已停。
我借口找吃的, 带着把猎/枪翻出墙去,沿冰封的河道向下走,在树丛里, 看见冰河被人凿开过一个小洞, 下方的河水汹涌流淌。直到四五英里外, 乱石岸上, 其中一个军官的尸体被拍上陆地, 已泡浮肿,未见另外二人, 原路返回时, 打了两只瘦麻雀交差。
又在做梦……梦。
歌声, 丧钟, 阴魂不散, 摩肩接踵的人群,袍子下方的脸,肮脏的、雾蒙蒙的城镇……
这是平安夜前夕,听见她在哭。
平安夜并没有什么丰盛的晚餐。
1916年12月26日。
安娜欺骗她,说一定是军官将男孩杀死了。她在那个该死的瘦杆一样的女人怀里痛哭。安娜见我路过,什么也没说。
她甚至没有警告我什么,他们一定觉得没有必要。
我便这么不值一提吗?没有人……我从不被放在眼里。
我想,干脆杀人好了,杀了他们全部,全部,一了百了,于是所有麻烦事儿,都再也不用考虑了。
对那个小姑娘来说,也一定是一种解脱。
1916年12月27日。
可是我又爬上钟楼看白鸽。
(两页间夹有许多撕扯纸张的痕迹)
1916年12月29日。
快到新年了。
我不应该,起码……不,不能有那样的念头。
可是,如果,假如……不,只要离开这里,我什么也不是。我的仇恨,我的扭曲,我的魔鬼一样的狰狞,这才是我的全部,这是我支撑我不存在的灵魂的全部。
有些东西是我不配染指的。
我配!我当然配!她……
她们要对她做什么,这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修女犯下的罪行越多,死后受到的惩罚也就会越严厉、越狠毒,这正是我期望看到的,她们和艾德里安一起,要在无尽的烈火焚烧中饱尝极刑。至于她……她的无辜,她的不幸,那是她自己可怜。
是的,一定是这样。
1916年12月31日。
我不能说话。
有些人回到了镇子上。据说战争快结束了,刽子手终将死在自己刀下。我不懂那是什么意思,我也不关心谁会赢,谁会输。
修女们春风满面,那干瘦的、难看的脸居然有了生命的神采。
她们的兴致很高,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假神父在给诺亚,还有那个本讲解圣经。
她什么时候才会发现真相呢?
1916年1月3日。
她终于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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