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镜头笑了笑,点燃烟,眯眼吐了个烟圈,然后看着贺逐山说:“其实我不希望有人能看到这条视频,但如果你看见我,说明兰登的歪理是对的。他说伊甸终将走向灭亡,因为伊甸园太渺小了,我们蜗居于此,只会被洪水猛兽冲得无影无踪……”
“觉醒不是一个人的事。是一群人,是所有人类。”
“我从小到大都在反抗达文,反抗公司,反抗极/权,反抗消费主义,反抗资本将人物化成机器,但是没有用,都失败了。我见过一群又一群人冲上去旗鼓呐喊,但最后牺牲都被遗忘……因为人们不在乎,他们心甘情愿龟缩在信息茧房。”
“也许兰登是对的,我们需要更全面的战线,需要更惊人的浪潮。需要被逼得更狠,被打压得更惨,因为只有到了那时,人们走投无路,才会被迫拿起武器反抗,我时常怀疑会不会有那一天。”
“也许有,但多半我不会看到。不过我经常念一首诗,兰登写给我的,我很喜欢。”
徐摧对镜头笑了笑,然后展开一条纸球。
光照亮纸球上龙飞凤舞的西语单词,落到徐摧眼里,于是一时间,眼角眉梢都铺上层柔情。
“消亡并不悲伤,他为自己而死。我们终会且一定会……在自由之巅重逢。”
“祝你好运。”
视频结束,投影闪烁片刻,化作万千星辰消散。
贺逐山怔了须臾,猛抬起头:“达尼埃莱在哪?”
他终于反应过来了。
“法官”绝不会做私自行动这样不理性的事情。
他近乎歇斯底里,在通讯器里大吼:“达尼埃莱,你他妈在哪?!”
电流“滋滋”两声,达尼埃莱叹了口气:“啧,我有时讨厌你这么聪明。秩序官,求你件事……”他对阿尔文说,“你要把他带走,你他妈向我保证,要让他活下去。”
一辆改装摩托正向南疾驶,在废墟上风驰电掣,达尼埃莱的热反应活动极其明显,几乎所有仿生人都检测到了,它们追在法官身后,铺天盖地,简直像蝗虫过境,而法官从后视镜里瞥间这景象,不为所动,只是铁了心要朝苹果园区的中心教堂跑——
那是整个苹果园区最恢宏的建筑,是整个提坦市最后还有信仰的地方。
教堂下埋着那不勒斯,他手持十/字/架睡在棺材里。那是一枚启动器,能在瞬间把整个苹果园区送入海底。
那不勒斯早就料到会有今天。
“你疯了,你绝对是疯了……”贺逐山声音发颤,“你给我回来,他妈的这辆车上必须坐满四个人!”
“谢谢,但是不了。”达尼埃莱笑,“你从来不听我的话,尤其在我心平气和规劝你的时候,我知道,所以,我最后一点遗言,最后一点数落与嘱托,刚刚,也已经和你吵完了。”
“我是法官,我在来之前就知道会发生什么。‘直觉’告诉我,我一旦踏进基地,就再也不能活着离开。但我还是来了,只有一个原因。”
通讯器里传来呼呼的风声,子弹正呼啸着从达尼埃莱头顶飞过。
他引开了绝大多数仿生人——仿生人不懂战力部署,它们只会呆板地根据命令追逐有热源生物体——这是为什么三人能够一路顺利抵达废弃工厂的唯一原因,达尼埃莱早有计划。
“我不想听。”贺逐山说。
他只想达尼埃莱回来。
他失去了太多人,父母,徐摧,圣诞,兰登,003,现在是达尼埃莱。每一次失去都猝不及防,每一次失去都来不及告别。而下一个又是谁?他又还要失去多少?
可达尼埃莱说:“你必须听,贺逐山。我一生都在追求正确,直到今天,我才想明白一件事——”
“人类,如此脆弱的生物,愚笨不堪、柔弱易碎,究竟是哪一点,让机器永远也无法与之比拟呢?”
“是犯错啊。”
“人类之所以伟大,就在于人类会心甘情愿地犯错——”
“明知不可为,依旧飞蛾扑火。这却是人类为什么战无不胜。”阿尔弗雷德静静地说。
“所以你不会陪我去新世界,哥哥。”
“不要叫我哥哥。”阿尔弗雷德闭眼,他克制着自己,但事实上,他的情绪起伏从未如此强烈。如果监测师还在,看见面板上的曲线波动,一定会大惊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