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码头。”
“这里哪有码头。”
“有的,穿过神痕森林,在北方海岸有被称为白色急流港的码头,古都神殿的船队正在等待迎接你回归女神怀抱。”
比琉卡看过无数次九骨放在行囊中的地图,几乎把兰斯洛的每个地名都熟记于心,有时九骨还会教他认那些领主家族的徽记,让他了解领地分布,讲些各地的故事。可他从没听说过白色急流港,神痕森林里既没有城镇村落,也没有商人旅客,怎么会有供船只停泊的码头?
“那是很久以前由远古先贤们建造的。”
远古先贤为什么在死神森林附近建造可以往来女神神殿的港口,这个问题比琉卡不想多问,但这支由神殿骑士、乌有者、以及王国军组成的队伍正在横穿死地却是不争的事实。
比琉卡的心恨不得飞到九骨身边,九骨伤痕累累仍然执着靠近的模样令他心如刀割。
他的决定正确吗?是不是不该屈从于神殿,反抗到底,即使一起死也……
“您在想什么?”布雷查诺冰冷的语调打断了他的思绪,这位冷漠的神选祭司丝毫没有关怀他人的特长,无论说什么都像在质问。
比琉卡拒绝和他对话,但刚才一时的焦躁揪心也就此得到些许冷静和平复。
九骨不能死,赫路弥斯和夏路尔不该被处罚。
我也不能死。
我要活着和九骨离开这里。
天色渐暗。
三天的煎熬终于让赫路弥斯迎来一件好事,另一辆马车在行进途中损坏了,神殿骑士不得不把夏路尔送来和他同乘。
赫路弥斯的双手双脚都被套上沉重的铁铐,这样的重量对他而言既陌生又难承受,没多久手腕的皮肤就被磨起红痕,又痛又痒。夏路尔坐在对面,失去面具后,烧伤的脸庞毫无遮碍地展露在众人面前,但他非但没有自惭形秽地逃避,反而昂起头仰着脸迎接扑面而来的冷风。
他好勇敢。
赫路弥斯悲伤地想,他的同伴就在周围,其他乌有者的守护骑士也跟随着囚车。他们会怎么看待他?罪人、叛徒、背神者、可怜的废物还是没用的工具?
也许他们在想这就是背叛女神的下场,从神之子变成阶下囚。赫路弥斯想拥抱他,给他安慰和温暖,可是那样做会不会反而让盯着他们的视线变得更严苛更厌恶,也让将来降在他们身上的惩罚更残酷更严厉。
夜晚来临时,队伍已深入暗泽尽头,抵达了神痕森林的边缘。
布雷查诺命令神殿骑士们停下扎营休息,克雷纳爵士带领的王国军团在距离更远些的地方修整。混入星罗箭士团的梭伦、布兰修法和瘸腿安德为了避免被箭士团团长发现,就尽量往人少的火堆边凑。
国王不禁对弟弟卡尔克罗的“胡闹”深深感慨,据提达学士的来信中说,亲王为了“彰显”自己对女神的敬仰之情,特地吩咐从骑兵、士兵和弓手之中选取最虔诚的人重新编队,并称这支新组成的队伍为“黎明女神军团”。正因如此,整支队伍中既有互相熟悉的同伴,也有大量不认识的人,这才得以让国王和侍卫能坦然地坐在篝火旁取暖休息。
神殿骑士和王国军团中间相隔的空地上安置着受伤的伤患。神选祭司布雷查诺命令神殿骑士团必须尽快将聆王送回幽地的古都神殿,以应对不久后降临的末日灾厄。时间紧迫,因此队伍丝毫不顾伤者安危拼命赶路,不到一天,又有不少受伤的人在颠簸中死去。无人安葬同伴,尸体就这样留在路边的树下,甚至得不到一句祝祷之词。
“我要见九骨。”比琉卡无视神殿骑士摆在他脚边的面包和汤,再次对布雷查诺说,“让我看到他还活着。”
“你一定要我不断重复说过的话吗?”布雷查诺回答,“他很好,到达神殿之前不会让他死。”
“我看到你们把受伤的人丢在路边,除非让我见他,否则我不相信你的承诺。”
布雷查诺静静地望着他,比琉卡深深感到他目光中流露的无情。是啊,能坦然选出那么多无辜的孩子成为乌有者,没有一颗冷酷之心是不可能办到的。
“把面包吃了,汤也要全喝完。”布雷查诺说,“做到了,他能得到更周全的照顾,你会知道我遵守约定没有把他扔在暗泽的泥水里。按理说,他引诱神子东躲西藏,阻止聆王回归神殿是死罪,被当场砍下脑袋也不为过。就算他再杀一百个人,最终也会死在某个神殿骑士剑下,你应该庆幸自己做了正确的决定,不但救了他的命,也将拯救整个兰斯洛大陆的人们。”
他的话代表了整个古都神殿乃至最高祭司凡尔杰卡的意志。
比琉卡拿起面包,一口一口吞下。他尝不出滋味,也不觉得饿,只不过在完成一件必须去做的事,以换取对心爱之人的一瞥。他劝解自己不要急于求成,让对方松懈,至少让他们看顾好九骨的伤。
比琉卡生硬地嚼着食物,这是他吃过的最难吃的面包和汤。他看不到九骨,却能看见被关在另一辆马车上的赫路弥斯和夏路尔。赫路弥斯没有像往常一样把夏路尔搂在怀里,比琉卡认为他是对的,在神殿骑士和祭司眼中,他们都是犯了禁忌的人,过分亲昵会加剧仇视和厌恶。
以赫路弥斯的细心,不可能感受不到来自同是祭司的布雷查诺的反感。神选祭司是最高祭司凡尔杰卡之下手握实权的人,不但可以挑选乌有者和神殿骑士,也掌握着信赏必罚的权力。
比琉卡不敢想象他将如何惩罚赫路弥斯和夏路尔,古都神殿对待乌有者已经够残忍了,有什么理由期盼一个叛逃者能得到宽恕和谅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