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折好白布,把花纹的那一面朝外,轻轻蒙住夏路尔的上半脸庞。盖住受伤的眼睛和鼻子后,他依稀又有几分完好的模样,即使嘴角的伤痕犹在,也不妨碍微翘的嘴唇露出羞涩的微笑。赫路弥斯在他脑后打了个结,把他柔软的头发梳理好。
“神殿里的祭司不用自己赚钱,信徒们自然会把东西送进来。”他拨弄着男孩的头发,语调中带着几分狡黠,“我偷偷存了一点女神用不上的东西。”
赫路弥斯卷起袖子,露出手臂上的银色圆环,优美的银饰表面镶嵌着几颗颜色不一的宝石。
“把宝石挖下来分开卖掉,就能筹足旅费坐船去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夏路尔,你坐过船吗?”
夏路尔摇头,他哪都没去过,听到赫路弥斯对未来的憧憬,紧张的心也飞向了远方。
“走吧,先找个地方把自己洗干净,这样去城镇才不会被怀疑。”
赫路弥斯抬头向四周看了看。
出逃之前他们一直在往罗南前进,如果要坐船出海就得换个方向朝东北方去有港口的城市。可是这样就走了回头路,最近的港口只有王都路因以东的圣加港,必须途经纳鲁斯。
赫路弥斯庆幸自己在神殿里无所事事看过那么多古籍和地图,虽然不能说整个兰斯洛的城市、要塞、村镇和港口都在脑海中,但至少不会失去大致方向。
既然往圣加港的路线不可行,那就继续往罗南走,先在人烟稀少的荒漠城镇中暂时躲避养伤。他把计划告诉夏路尔,得到了认可。夏路尔也不想往回走,他是聆听者,比赫路弥斯的听觉更敏锐。听觉只是天赋,却被赋予了神力,无数孩子因此遭到不堪的对待。赫路弥斯觉得夏路尔时刻都处于一种被风吹草动惊扰的不安状态。
这个受惊的孩子需要更长久的安抚才能摆脱与生俱来的惊慌。
赫路弥斯撑着木棍慢慢走,夏路尔想扶着他,他却推却了,只是拉住少年伤痕累累的手。
逃离这片树林远比想象的困难。
自由带来的激动和兴奋过后,赫路弥斯重又恢复了理智和谨慎,开始担心神殿骑士们会去而复返,继续搜寻他们的踪迹。
对神宣誓效忠的人偏执而狂热,对背叛者尤其冷酷残忍,更何况他们失去了一个对古都神殿而言十分重要的聆听之耳,将来如何向神殿交待?
好在没有夏路尔,那些神殿骑士也不过是普通人,无法像寻找聆王那样闻风而动、四处出击。
赫路弥斯忍着腿伤,牵着夏路尔的手往前走。
要是哈里布和纳鲁斯神殿的祭司仆从看到他现在的模样,不知道是有什么反应。哈里布应该会慌乱得手足无措,其他人也会乱糟糟地大呼小叫。想到这里,他的心中不免有一丝恶作剧似的快感。
他早已经是背叛者,可非但不满足于内心深处对女神的背叛,还引诱古都神殿遴选出的神之子一起叛逃。赫路弥斯回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夏路尔。
少年有一颗纯真无邪的向神之心,他却像狡猾的邪神一样花了一年时间用无微不至的照顾和温柔接近对方,最终造就了这次不计后果的出逃。
赫路弥斯的手指与夏路尔紧紧相扣。
——你这个卑鄙的家伙,可怕的怂恿者。要是没有夏路尔的决心和计策,你是无论如何不敢一个人逃出神殿的。甚至在夏路尔策马飞奔时,你还在犹豫要不要跟上去,还在考虑万一被追上该怎么解释自己的行为。
可不管怎样,现在他已经来去自如,不受规则束缚,也没有人会称赞他是位高贵善良的好人。
快走。
赫路弥斯一边想一边拼命赶路。
他高估了自己的速度,整整一天,他以为已经走了很长的路,感觉从纳鲁斯到王都那么远也不过分,可实际上在他们面前的仍是看不见尽头的树木,丝毫不见有人烟和村镇的模样。
赫路弥斯无法去高处的树枝摘野果,夏路尔也不能,因此他们只能沿途捡拾掉落的果子。有的野果落地时就迸裂了,汁水浸染在杂草上,混合着泥土和腐烂的酸气。
夏路尔看不见也闻不到,赫路弥斯就当他的眼睛和鼻子,指点他哪里有果子可捡。夏路尔把收集来的野果堆放在他面前,挨个摸着挑出完好的给他。
赫路弥斯拿走其中最好的一个,放在鼻尖闻了闻,橙红的果子散发出浓郁甜腻的香气,但也已有了熟透的酸味。他不禁想起那个在绿叶间闪着红宝石般光泽的苹果,那颗他精挑细选摘下的果实之后一直都放在夏路尔的枕边,直到最后萎缩干瘪,也依然没有舍得丢弃。
“夏路尔。”赫路弥斯呼唤他。
男孩扬起被白布遮盖的脸表示自己在听。
“你值得拥有最好的东西。从现在开始,我所有的一切都会与你分享。我们既是朋友,又是兄弟,是彼此最亲近的人。你不必那么小心翼翼地对待我,明白吗?”
夏路尔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似乎在领会他这番话的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