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们捧腹大笑,却也笑得苦涩。大家明白,现今的金沉湾,一滴酒价值千金。
不仅如此,许多外伤用的器具、布条、药草同样稀缺。
虽然也有路易斯“大手大脚”的原因:对方认为,不可重复使用太多次,且每回必须先用酒清理一遍,方能正式利用。
但不得不承认的是,多亏路易斯的“铺张浪费”、要求多、以及一些奇奇怪怪的手法,不少士兵的伤势得以稳稳控制,慢慢转好,从死神手中夺回一条人命。
检查基里尔伤口时,医室门口传来一点骚动,很快平复下去。
龙骑主将穿梭人群之中,经过一处,便倾身慰问伤兵。他似乎很熟悉路易斯医师的流程,捞出水中通红的指头,继而上手帮助照料其余伤者。
基里尔的目光与希莱斯对上,他像被烫到一般收回视线。
希莱斯靠近他们,听路易斯对医用物资困窘的烦恼,对待熟悉的朋友那样好言相哄。
随后,主将的灰瞳挪到基里尔身上。
基里尔惭愧和懊悔交织心间,垂下头,没脸面对希莱斯。若要嘲笑,他绝无怨言,毕竟也想扇自己一耳光——其实刚下战场,他就这么做过了。
半晌后,头顶传来低沉的嗓音。
“你今后怎样打算?”
“我要留下来。”基里尔倏地抬头,两眼漫上水光。
“我会好好留在灰影,留在金沉湾。继续用龙息……杀死狂沙。”
第75章 负伤
天幕碧蓝似水,一条细线切割了河岸,分不出一点水色给予荒原。
野草仿若疹子,一株株分离开来,又离得很近,密密麻麻生满整片大地。放眼望去,四周尽是苍黄的土色,找不出一抹艳色。
轻风悄悄吹口气,野草尚未晃动,细小的沙子便抢先开始飞舞。跳啊,转啊,孩子似的攀比弹跳,往前扑一段距离。
它们跳到一块骨头上,尖尖的指骨一动不动。下一阵风刮来,细沙再次迁居,可怎么都爬不出骨头海。
一直秃鹫盘旋上空,它的眼瞳映着大地:残骸杂乱地堆叠,一块完整的肋骨倒插直立,好似远方那株张牙舞爪的枯树。
向上飞——再向上——这里原是一片缓坡,而今尸身遍野,万千骸骨堆积如山,缓坡变成平地。
秃鹫停留两秒,宁可不要这里的“食物”,展翅飞远。
尸堆之上,一抹身影安静地目送大鸟离开。炎热的正午,那“人”身披长袍,好像丝毫感受不到热意。
它抬着头,仍然面朝秃鹫离去的方向,兜帽露出一截眼睛。
一旦想要接近细看,却犹如三伏天的沙漠,空气融化成透明的软泥,模糊一切事物。
包括那对没有瞳珠、沙子勾勒眼珠轮廓的双目,无法直视,令人头晕目眩。
待天空完全不见鸟类飞翔,它坐回地面,伸出长袍底下只有沙子捏造,没有皮肤的手指。
就着满地沙堆,它继续描绘什么东西。
像手一样,沙堆也被捏出形状:一座状若堡垒的方形建筑位于正中心,其身后插满众多细枝条组成的森林,两条蜿蜒的线条绘为河流。
它的指尖在周围移动,一会儿在堡垒正前方圈一个圆形;一会儿指头伸进细枝条里;一会儿在堡垒侧方,即远离河流的地方画一个三角形。
它专注地盯着地面,不知过去多久,忽而刮过一阵风,它突然举起头,望向天空。
沙堆被一脚踩烂,风将绘制的所有图案冲刷净尽。
它翻过手掌,向上一抬。身前,尸堆轰隆隆发出闷响,某种巨物从最底部慢慢爬起来,身上扑簌簌抖落骨头。
先是方形的头颅,再是粗壮而缺少几段骨节的躯干,最终拨开层层阻碍,展露庞大的两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