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小妖哪见过这等情景?登时皆露了怯,一个个腿肚打颤。一着青素衣的星官引他们入殿,又问道:
“哪位是龙驹?”
队首的魁梧男人踏出一步,这时小妖们才发觉他身后垂着一条飞黄尾。男人沉声道:“在下便是。”
“大司命请您入内。”
青素衣星官道,引男人转过紫檀木雕插屏,走出殿外。龙驹又是被眼前之景震慑了心头,只见巨€€金瓦重重叠叠,明黄番布飘扬,云海苍茫。踩着堂庭山石小径,转进一个幽僻的小园,其中青华飘香,符禹花斗艳,掀开双头鸟纹绣帘,他看见一张四合如意架子床,床上半卧着一个清瘦人影,是个乌发漆眼的少年。
那屋里点着杜鲁香,滋味温和清苦,那少年正散着墨发,着一件漆黑单衣,状似随意,然而那不时而发的轻咳与巾帕上的点点血痕却又提醒着龙驹:这是一位病患。少年惨白而消瘦,憔悴的神色掩不住其原本秀丽的容颜。他抬起眼,龙驹顿时惊感自己被两道利剑似的目光刺穿。
“龙驹,是么?”那少年道,紧绷的神色一刻间松缓下来。
“是,在下见过大司命大人。”龙驹叩首。
“我寻你来,是因你在人间广积善缘,除厄甚多。你孔武有力,可开百石弓,射食人妖雀;可日行千里,与俊士并肩杀敌。你已是国祚之征,是凡人心之所向,所以我想托你一事。”少年道,又咳了几声,身子摇摇欲坠。
“大人请讲,龙驹定万死不辞。”
“如今九霄初缮,云峰宫新起,我想请你做灵鬼官里的头领。”少年说,掷地有声。
这话却如一记重锤,锤软了龙驹的双膝。龙驹赶忙跪地,“大人……这……此任千钧,龙驹怕担受不起!”
“有何担受不起?我会将云峰宫托给你,并草创拔擢之制。下界精怪若有为凡世积福的,便可赐神官之身。”
少年说着,又递过来一摞厚厚的文书,龙驹虽大字不识一个,却也能猜出与云峰宫有关。初见便被委以重任,着实令他吃惊。可当他望向少年大司命时,那对眼中的坦然和热忱却叫他更为讶异。
龙驹沉默着,不敢去接那文书。他本是凡世的微贱精怪,何德何能得一品大仙青眼?大司命挑眉,道:“你方才不是说,不论我的何等请托,你皆万死不辞么?”
“……是。”
“那还等甚么?拿着。回去好好琢磨,不日我便会寻你来再商此事。”少年将文书塞进他怀里。
“从今往后,云峰宫便是你的了。”
龙驹走后,屋中陷入短暂的死寂,旋即又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少司命从五色云锦帐后转出,却见文坚的背弓得如一只虾米,捂着口,血珠从指缝垂落,夹缬被上血迹斑驳。文坚见了面无人色的她,反笑道:
“看来一品大仙也如常人一般,逃不过生死。”
“分明是因你先前受了轩辕剑伤!你的魂心是不是被剑削残了,你却还偷偷拿残心去补你那相好的魂心?”少司命像恼怒的猫儿,去揪他耳朵,“不论是人是神,魂心便如性命,只有一个!你那魂心若碎了,人便如命丧黄泉,即便补起,记忆、心性、宝术不知要损去多少!”
文坚笑了笑,没说话,可依然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似是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上回从人间回来后,他那时时剧痛的魂心便痛得更甚,他自己也知是那次在和三神交锋时落下的伤。少司命更急了,抓着他道,“别拿自己的性命不当一回事,如今九霄上下皆倚仗你呢!神霄皇阙未落成,架阁库里的天书还乱作一团,各路星官急着上九重天来见你,等那群吃人的狐狸聚来,凭你这孱弱模样儿,哪顶得住?”
文坚说:“天塌下来也要顶着,这便是一品仙官的职责了。”
“可你毕竟只是一品仙官,并非太上帝。他们会怪你僭越,疑你欲独吞九霄。你若不坐上圣椅,便堵不住悠悠众口。文坚,我还是觉得你应坐帝位。”
“可你也看到了,我如今便是一具吐血髑髅,我这病秧子若要去做太上帝,怕是不能服众。”文坚说着,又咳了几声。
正在此时,一个声音突兀地闯入支摘窗:
“既然如此,那便差我去坐龙椅罢!”
两人惊愕地转头望去,却见一人掀开窗扇,大咧咧地闯了进来。那人着一件烟黑中单,晃着赤脚,两眼眼皮微凹,像是个盲人。
“你是谁?”少司命警戒地道,一刹间捏好了手诀。可她的宝术不能伤人,顶多能教眼前这男人有娠。
“我是赶着来替你们解愁的人。”那人毫不在意少司命的戒备,直率笑道,“听闻你们正忧帝位空虚?不打紧,我来替你们坐!”
少司命大叫:“报上名来!”
那人这才嫌麻烦地挠头,道:“在下钟山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