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欺世盗命 群青微尘 3601 字 4个月前

文公子爬起来,闷闷道:“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天磴难爬,想借此教训一下他罢了。”

他往底下啐了一口血沫,“那人只会割别人的肉,教别人吃苦,自己却不曾历过苦痛。我想让他尝尝这滋味€€€€在成神之前须先经历的这疾苦的滋味。”

小泥巴笑了,“我这回可真算是享了你的福气啦。虽说还惦念着观里的诸位日子过得如何,可我想做了神仙后,再照拂他们也不难。说来还要谢谢你,我本走不了天磴的,可你竟硬把我拉了上来。”

“你后悔么?”

“有什么可后悔的?能做仙童,那是极大的福气了。”小泥巴说,“不过,往后咱们便是玉虚宫里的同侪了,你最好别欺负我,我也不作弄你,咱俩长长久久些,免得千百年来看那脸孔便觉生厌。”

文公子笑了,与他一起倚樯坐着,“都到这里了,还说甚欺负不欺负的?往后咱俩只有和和美美的份儿了。”

云水洁白,灵鹊飞舞。天上的一切美不胜收。皎皎天穹里,天河静谧,星子闪烁,像落了一河的珠翠。虹彩逶迤,在宫前搭起弯桥。风拂过他们身周,呼呼地响,如萧钟长鸣。登上天阶后,他们方知一重天如此广袤,人世不过如案上一壶觞。

“是啊,都到这儿了,咱们来重新通个名罢。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以后咱俩仍是好兄弟。”

小泥巴嘿嘿笑道,向文公子一拱手,“小生易情,豫州黎阳人。生来本无名姓,却荣得公子赐名,还望文高公子往后多指教示下。”

文公子笑了:“我不是文高。”

“嗯?”小泥巴脑瓜子忽而嗡嗡地响。他忽而想起自己一直对天穿道长所言深信不疑。在府里时,他也随着下仆们“公子”“少爷”的叫,竟未想过文公子名甚。

“四年了,你竟还不知我名姓么?”

文公子却也不见责怪,只与他还了一揖,莞尔道。笑容清淡,如婆娑芳桂,显出并无瑕玷的净丽。

“不肖文坚。往后请足下多作见教。”

第四十章 弱羽可凭天

天上月作环€€,人间几度华年。

转眼间,荥州火神庙前有人铸得神迹之事已过去数年。文家没了两位主子,底下的人树倒猢狲散,大批的学童与家佣拾掇褡裢行箧,星夜出了府门,各奔东西。因要写血字天书,族宗里折了许多年轻子弟,分家也恐苗裔断绝,不再与本宗往来,长久以来更名换姓,远居别处。

如今文试灯不在世,竟有一本地豪强之户买了文家的宅子,并请来数百弘护道士,将其中各种血污妖秽一并清了,挂了新府牌出来。时人路过,常惊愕非常,有人对着那府牌左瞧右看,喃喃道:

“左府?”

那府前的石阶上正坐着个小女娃,一身四达晕红比甲儿,白杭绢裙子,眉眼骄矜而精致,像一只小布偶。她扬起脸,从鼻子里哼出气,“是呀,这里就是左府!”

文府虽变作了左府,可文易情的事迹依然在世间流传。能上天廷是一件大事,虽说玉虚宫仙子年年皆会看良才名册,可百年来却不曾择过一人作仙童。如今这喜气落在了朝歌,自然教朝歌人扬眉吐气。荥州与黎阳人皆已琢磨起登天之法,那文易情的石像亦是刻了一尊又一尊。

只是众人遇到件难事儿。据那夜去过火神庙的荥州人说,升天的一共有两位少年,一位是文府二公子文坚,一位是黎阳县天坛山无为观里的无名子弟,也不知谁才是玉虚仙子口里的“文易情”。刻匠犯了难,不知要刻谁的脸盘儿。何况文公子少出门,小泥巴又如无根野草,两人的面容虽能讲出个大概,却仍模棱两可。于是刻匠们分作两派,一派在荥州,坚持该刻文坚的面庞;一派在黎阳,叫嚣当上天的应是那位无为观里的少年,于是两处的“文易情”石像竟生了两般样貌,好不滑稽。

除却石像,驱邪画也颇得时人喜爱。画师们将那登天的少年画作银铠持打神鞭的武将,宣称有同澡秽除凶之效。若是正逢年节,便把那文易情画作个着赤红班衣的道士,看着极喜庆隆重。

卖木刻、石刻、祛邪画儿的已是如此,连秦楼楚馆也来凑趣。小倌们涂脂抹粉,勾出柳眉凤目,身上披一件松垮直领袍,口口声声称自己是文家的落魄子弟,文试灯不在后便被卖到馆里做皮肉生意。孤老起先尝个鲜,见了兴致勃勃,邪念大动,可后来见怪不怪,哪怕是真文易情来倚门卖笑,倒也不稀罕了。

这一日,黎阳里的青楼醉春园里来了位稀客。

清早,醉春园的小厮儿绛烛起来倒夜壶。正在河边刷着尿鳖,却见有一身影穿过竹树而来。他以为是有人翻墙欲偷香,立马撇了壶,站起来叫道:

“什么人?站住!没从正门走,是想偷食么?”

那人拨开芭苴叶子,朝他走来,这一眼却教绛烛看呆了神。来人是个高挑少年,面如澄月,眼似寒星,英秀绝伦。虽有晓风杨柳之姿,更有€€€€锋锐之感。他一身赤色箭袖法衣,腰悬桃木剑,像是个道士。

道士并不少见,少见的是这容貌,比在园里的头牌皆秀丽上几分。绛烛见了他,竟觉得有种说不出的面善。那少年道士见了绛烛,笑了笑,揖道:

“小兄弟,不知近来园里有收留甚么乞索儿么?”

绛烛愣愣地摇头。那红衣道士伸手入怀,取出一只小木雕。那木雕上刻的正是曾铸成神迹的“文易情”的模样,只是兴许是从荥州传来的,脸与本地的不大像。

“我在寻一个与这生得极像的人。”少年道士又道,“小兄弟,你再想想,园中有此人否?”

自文易情铸得神迹后,园里的红倌个个都爱作此打扮,照着木刻将自己画成那模样。然而底子终究不同,只能在衣着上有变,若要说相像,恐怕园里的人人皆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