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公子阖上眼,一言不发。
接连几日,皆不见小泥巴的身影,文公子吩咐人去倒座房里看看,却得回话说是小泥巴整个人似蔫了般,睡在板床上一动不动,叫也不应声。
家丁们挟着小泥巴胳臂,将他架到文公子面前。小泥巴先前几乎被烛阴吃空了血,颞上突突地跳,口里干渴,胃中翻滚着。家丁们喝道:“跪下!”
这声“跪下”喊得着实无用,因为他们一放手,小泥巴便软软跪下来,且欲顺势倒在地上。文公子坐在曲水椅上,神色冷淡,道:“你近来是怎么回事?”
“甚么怎么回事?”小泥巴惨白着脸,跪直了身。
“近来值夜,你都不在。我问了膳房,你近几日几乎不进食水。”
小泥巴抿口不言,若是被他们发觉自己让烛阴负伞出逃,说不准看守会更严。文公子叹了气,撑着遍体鳞伤的身子在他面前蹲下,摸了摸他的脉,道:“心失濡养,缺血甚多。才几日的光景,你是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副鬼样子的?”
文公子挥了挥手,示意下人递来花柄刀。小泥巴惊恐万分,他知道文府刑罚甚是可怖,文公子兴许是要用钝刀割他肉。他颤抖着欲后退,却身子乏力,晕眩感如一阵狂风刮来,他倒在了地上。文公子拔开刀鞘,将薄刃抵在腕节上,似是要放血。
“公子,不可。您这伤处昨夜方才用鱼肠线缝上,若这时挑开,又要危及性命了!”一旁的侍婢慌忙道。
文公子想了想,道:“确实在理。我这身子骨金贵得很,明晚还得继续糟践,一下放太多血也不成。”他将花柄刀放回桌上,挥手屏退左右,再伸手试了试小泥巴颈脉,叹气道,“可若不给你补血,你说不准没一日便听蛐蛐叫唤去了。”
小泥巴倒在地上,没精打采地冷笑道:“你便让我巡阴府去罢!”
文公子摇头,“我带你回文家,是想叫你替我张罗生前事,不是要我为你操办身后事的。”继而又叹气,“放旁人的血给你也成,可你大抵是不愿要的,非得是我这害人精的血,你才会用得心安理得。但等我那伴当入内来,见我身上若有伤,定又会大呼小叫,胡乱伏侍一通。”
他兀自苦恼着,小泥巴无暇理他。此时小泥巴眼前天花、梁顶像陀螺一般转着,胸口似压着石头,一只无形的手压着喉咙,濒临窒息。
眼前突而一暗,有人扶起他的身子,捧住了他的脑袋。
小泥巴颤抖着喘息,颈子无力地后仰。他就如一株深根地里的树,等着那人像一缕风一般拂上自己的身躯。一个吻像雨点般落在自己唇上,文公子将自己的舌几近咬断,鲜血狂涌而出,落进了他的口中。文公子一面将血送入他口里,一面在手心里画着水精咒,故而那血源源不绝,直到小泥巴感到昏眩稍解。
半晌,文公子放开小泥巴,却开始身形摇晃,脸色虚孱。
小泥巴惊愕地看着他。
“好了,”文公子抹去口角血迹,朝他作了个噤声的手势,遂捂着嘴巴,皱了皱眉,狡黠地轻声道,“这下没人知道我伤在何处了。”
第三十六章 孤舟尚泳海
虽饮了文公子的血,可兴许是因为烛阴当时吃的血太多,小泥巴依旧亏弱。白日里,他便软绵绵地睡在葛衾间,像一具苍白的尸首。
文公子见他这模样,叹息声接连不停。他寻来府中的中盟洞玄部道士,问道,“人若是陡然间失了许多血,会是甚么原因?”
“身上有伤么?”
“没有什么伤。”
道士说:“若无明显创痕,兴许是被精怪隔山打牛,隔着皮吃了血罢?”
于是文公子便将怀疑的眼光落在府中饲养的妖魔上。他寻了一遍堀室,似无所得,可走到土窟尽头那关押着烛阴的铁门前,他眉头微蹙:门上贴的仙瀛符松了一角。而且,烛阴应对文家人恨之入骨,若是以往,烛阴只要略嗅得他气息,便会躁乱地猛撞铁门,可今日他前来此处,数度叩门,却全然不闻一声响动。
文公子起了疑心:会是烛阴捣的鬼么?
于是他一面遣人去给小泥巴送熬煮好的四物汤、当归汤,并吩咐府中道士:“若是近来有见着龙蛇样的精怪,便速速逮回来,让我细看。”道士们点头称诺。
入堀室的日子到了。这一夜,文公子惨遭酷刑。为了能铸得神迹,他需要放血以写成血字天书。然而由于神迹乃常人所难为之举,所以那放血的过程需极其痛苦、惨无人道,以这种法子写成的天书方才有可能摸到神迹的边沿。
文公子先是被链枷打得血肉模糊,又被指枷夹得十指尽碎,最后被捣碎膝盖。血流了一地,文试灯便站在一旁,冷淡地蘸着他的血在天书上写字。他在悲鸣与痛嚎中昏厥过去,待再度醒来时,身上的伤已抹过疗伤金津,用绢布裹起。
他艰难地转头,问一旁的侍从道:“易情呢?”
侍从冷冰冰地回话:“他身上仍不大爽利,没来值夜。”
闻言,文公子困难地爬起身,倚到工字窗边。他抱起了膝,忍着痛,靠墙蜷缩着,像一颗伶仃的小石头。
婢女忙取来白叠子衣,盖在他身上,轻声道:“公子,夜里风寒,您身上才添新伤,还是快快歇下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