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泥巴浑身发抖,再仔细去看那书画摊上的壮实儒生。只见他方写罢一副对联,正用木夹挂起来,上头写的是“芳菊开林耀,青松冠岩列。”钞的是陶渊明的一句诗。
那不是“死”字,是“岩列”的“列”字。是他多疑,反倒错失了赢得赌约的机会!
小泥巴汗流至踵,拔足欲逃,却又被文公子一把捉住了臂膀。
“别跑呀,易情。”文公子微笑,“这回我可没用天书,是你自己吓自己,你以为是巧合,实则是命运。愿赌服输,你从此便留在文家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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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草萋萋,春光盈满绿幛。小泥巴躺在文府倒座房里,一动不动。
自从街上回来后,他便像一只冬眠的蛙子,静静地待在房里,做甚么也没有兴致。文公子来找他写天书,要他篡改文家所树的敌的生平,小泥巴一口回绝,将头闷在被里。
小泥巴开始绝食,对送去的饭食一概不理。他躺在床上,对前来探望他的文公子道,“你别让我用天书害人,也休想教我做些卑劣勾当,我便是死,手里也不愿沾上半点你们干的这些丑陋之事!”
文公子把一碗喷香的三鲜烩面放在他床头,说,“你先至少吃点儿东西。”
“我不吃!”小泥巴大叫,一掌把面碗打翻,“你让我吃你们家的东西?倒不如叫我死了算了!”
可话音方落,他看见文公子慢条斯理地从袖里取出一张天书纸,提笔在上面写了几个字儿。
突然间,一股剧烈的饥饿感像野兽般冲上心头来。小泥巴无法控制自己的身子,像一条蛇一般扑倒在地上,把那洒落的烩面抓起,一个劲儿地往嘴里塞。
文公子将天书收起,笑得像只狡狯的妖怪。
“放心,文易情,只要你还在文家,我便不会让你死的。”他说。“我会让你活到€€€€铸成神迹为止。”
第二十九章 孤舟尚泳海
绿杨叶里透出一二声凄零零的鸟啼,不一会儿又转归平静。风拂过廊道,呜呜咽咽,像怨妇的啼哭。
小泥巴躺在倒座房中的板床上,心中也是凄零零的。他脖颈上包了绢布,喉头痛得难过,两眼充血发红,只因这几日里他寻了几回死,可还未等他投缳成功,便又会被人救下来,到头来竟未死成。
他不想为虎作伥,继续替文公子干文家的那点腌€€事,绝食不成,那便去自尽。然而自尽了几回,倒都命大不死,不是绳圈发松,便是有家丁正好经过……小泥巴辗转反侧,心急如焚,最后心里拍板:不死了!
他还要活下去,回到天坛山无为观。文公子既能用尽一切手段将他带入文府,那他也要不顾一切地逃离文家。
小泥巴忽然想向天穿道长求援。
他的脑海里勾勒出师父娟丽的容颜。那秀逸出尘的身影常执纸伞立于天坛峰顶,如铿然锋刃。在他心里,师父所向无敌。
然后他后悔了,为何他从始至终就没开口求过师父?若师父在,莫说文府,便是火海刀山,也能纵横驰骋。而如今因他求死多回,文府家丁给他两手栓了道铁链子,他挣脱不得。
于是午牌时分,当文宝珍来给他送饭时,他叫道:“宝珍,宝珍,过来!”
文宝珍打开房门,走了进来。他的上眼皮从来很沉重,每一回小泥巴见到时都在死死地压着下眼皮。文宝珍困倦地道:“甚么事?”
小泥巴东张西望,见无旁人,悄声道:“你替我捎封信儿去天坛山,成么?”
一听这话,文宝珍倒清醒了,每一根寒毛都站哨似的立起,慌忙摆手道:“不成!若是被发觉了,我得卷铺盖到阎王府上下榻!我不能做,也做不到!”
“好好的一张嘴,不会说话,拿来放屁作甚?”小泥巴说,“你骗我,你分明就做得到。你经常能叼一根府外的糖堆儿进来,其实你有自由进出文府的机会的,是不是?你若再撒谎,我就向文公子告发你,让你以后吃不上糖墩儿,只能吃竹签。”
文宝珍长叹一声,忽用薄衾狠狠蒙住他的头,“我看你天天上吊,很想死是罢?我这就送你一程!”
小泥巴挣扎,文宝珍又无奈地放开他,说:“说罢,你要捎甚么信?”
“我要给师父写信,让她来救我。”小泥巴从怀里摸出几张解手时扯的草纸,上面写了些小字,“你只要带到天坛山脚的石狮像,塞进石像嘴巴里,会有人过去取的。”
文宝珍说,“我替你带信,我有甚油水好捞?”
“以后我的饭分一半与你吃,床也让一半给你睡。”小泥巴说,羞答答地翻身,举臀道,“你想攮我屁股也可以,不过也只能攮一半。”
文宝珍看起来对饭和他的屁股没兴趣,收了信,道:“我只有一个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