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泥巴挣扎,难以置信地道:“为甚么你在宗谱上圈画的名姓里会有文宝珍的名字?这些人不皆是你的同党么?你让我写的究竟是甚么东西!”
“是你一直以来想碰到的物事。”文公子眯细了眼,笑道。
“莫……莫非是……”像有一只手攫紧心头,小泥巴道,“天书?”
他突而寒栗不已,陡然间想通了此事。那纸格外平滑,且不知怎的,那墨迹时而会洇散开来。天书不可写不能发生之事,因而他写得若与将来应发生之事相悖,那墨字便会悄然消失。文公子对他从未安过好心,竟将天书纸伪作平素的硬黄纸和竹纸交给自己!
文公子含笑颔首。“这些不全是天书纸,我将寻常的纸与天书相混,交予了你。你很难分清罢?事实上,我也分不清。”
小泥巴颤声道:“既……既然如此,我在天书上写的那些话皆会变成事实。是么?”
他惊恐地看见文公子点了点头。
变成事实!小泥巴心头狂跳,瞠目结舌地望向自己曾落笔过的硬黄纸与竹纸。他因看不惯文公子行事,故而听文公子说将要缮写其虎伥的生平,便顽性大起,随意落字。他以为那些是死人,即便是生平遭他胡写一通也无伤大雅。可如此看来,他便是用天书将无辜之人杀死了,文公子在借刀杀人!
小泥巴浑身打抖,如落冰潭。文公子却命侍从放开了他,前迈一步,牵住了他的两手。
那净白如葱的指尖在他掌心逡巡,凉凉冻冻,仿佛死人。文公子握着他的两手,莞尔一笑,色若春花。
“你不是一直想执笔天书么?如今我实现你的愿望了,你为何不对我感激涕零?”
“你让我……用天书杀人……”小泥巴喃喃道,汗如雨下,眸仁空洞。
文公子的手指如蛇信,灵活地在他指间穿梭,将他的五指牢牢扣住。
“怎么了?”文公子面拂春风,“这不便是你想要的玩弄命理,主宰杀伐之感么?”
小泥巴震惊地望着自己与文公子相扣的五指,仿佛在那上面看到了罪恶的淋漓血浆。
文公子说:“朱子曾言:‘人之富贵贫贱,各有所命,由神司之。’这话说得不对€€€€文家也可改变人的命运,千百年来,文家是可定人寿夭的一族,换言之,便是人间的‘神’。我们欲谁生,欲谁死,皆能易如反掌地实现。”
说此话时,文公子神色淡泊,分明道着夸耀本家的言语,却仿佛倒不以此为荣。小泥巴震愕地听着,他不明白不识一丁的文公子为何能引朱子之言,可此时的他的心底似是遭了海啸天崩一般,倒无暇顾及这等细枝末节。
文公子拉着他的手,微笑道:“跟我来。”
“我让你见识一番€€€€文家是如何将人的命理把玩于股掌之间的。”
小泥巴被文公子带到了堀室里。
堀室中灯火昏黄,幽森可怖,土壁褶子间溅满暗褐色的血痕。
文府地下似有蜂巢一般的土洞,用以写天书的堀室也在其间。可这土穴却不同,有一股恶臭败亡之气飘散其中,像是腐尸的臭味。
土洞中横亘着一面巨大钉床,其上钢钉林立,每一枚皆有一尺之长。另一边则接一块烧红的铁板,正滋滋作响。钉床和铁板之后是一扇虚掩的门,微微露出一线天光。
而就在这两件可怖的刑具之前,豹皮衣侍卫正扭着两个人的臂膀。那两人一个是黄脸平额的汉子,另一个是瘦削如竹的女人。小泥巴记得在文府的三清殿里见过他们,一起坐着诵过经,他们已过冠龄,看得出是在文家已留居许久的外来子弟。
见文公子踩下堀室的台阶,那一男一女脸上热烈地迸发出惊恐。也顾不着被反扣双臂,男人两膝一软,欲要下跪磕头,恐惧地道:
“文公子,放过我们,您大慈大悲,放过我们!”
文公子却不理会其凄惶叫喊,扭头对小泥巴道:“这二人潜匿于堀室里,欲夤夜逃走,我将他们捉了回来,且要教他们长长教训。”
小泥巴说:“你……你要拿他们来做甚么?”此地昏黯幽森,宛若刑房,小泥巴大感不妙。
文公子又拧过头,对那汉子及女人道:“你们擅离文府,本是死罪,可若你们能赤足走过这钉床铁板,我便放你们一条生路,如何?”
男人与女人皆惊骇不已,赤脚走过这两样物件,岂不是脚底板会被扎成窟窿,会被焦炙作炭渣?可回想起文府中残忍血腥的种种,想到若留于此处,说不准终有一日会死无全尸,瘦女人咬牙,道:“你说的是真的么?”
文公子道:“真的,你们能走过去,我便放你们走。”
“你如何保证你所说的皆是真话?”
“我无法保证。”文公子道,“但你们只可选择相信我。因为你们再无第二个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