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泥巴果真一副不安分的性子。天坛山左近有一宫唤大阳台万寿宫,其中栽一千年白果树,其中瑞鸟翔集,祥兽盘桓。小泥巴常乘值殿乾道不留神,从筒瓦顶上悄悄翻进殿中。一来二去,他竟拾得些小兽回来,一只煤球样的、三只爪儿的乌鸟,一只雪白玉兔。那鸟儿见了天穿道长,害怕得呱呱叫。胡周问他拾这一对禽兽回观来的缘由,小泥巴只扑眨着眼睛,道:“因为好玩。”
过了两日,再问他这问题时,他改了口,说,“因为好吃。”
这已算得他做过的最安分守己的一事。小泥巴满腹坏水,胡周授他留停符,他便在其床头画画,将这糟老头定了身,鬼压床似的动弹不得。小泥巴还趴在他床头故意将糖墩儿咬得吱嘎作响,教胡周气得口鼻冒火。他还用丹砂在天穿道长的皮棉纸伞上画小人儿和长蛇,将一柄素净纸伞画得如花脸老虎一般。
胡周忍无可忍,道:“我教训这厮去!”
半日之后,槐树上吊起了一个小孩儿。
小泥巴被沾水麻绳捆成了粽子,天穿道长和胡周轮流用柳条抽他的屁股蛋,来了一顿鞭子炒肉。那麻绳吊着小泥巴的手,教他脚尖堪堪垂地。他费力地踮着脚尖,在挣扎间划得沙地上斑斑驳驳。小泥巴闷声不响,却一个劲儿地扑簌簌掉泪,晶珠涟涟。他生得模样儿好,哭起来似风荷露颤,我见犹怜。
胡周叉着手,问:“知道错了么?”
小泥巴惨兮兮地道:“知道了。”
“错在何处?”
“错在拿钱买食点吃,还总调皮捣乱……”小泥巴说着,委屈地道,“我错了,我发誓,以后一定不会作弄你们啦。”
“一言为定?”
“嗯,一言为定。”
天穿道长和胡周对视一眼,将他从树上松了下来。这娃娃虽两面三刀,却到底是他们的心头肉。
可踏在地上的一刻,两人便忽而周身一阵。一股奇异之感仿若流电,顷刻间蹿遍全身。低头一看,却见地上那驳杂的沙痕不知何时已被画作留停符的模样,踏罢符头,划尽杀气腾腾的符脚,凡是活物入此阵中,皆会被宝术束缚。
胡周与天穿道长动弹不得,眼睁睁地看着小泥巴如雀儿般轻巧落地,这才惊觉其履底亦贴着一枚黄符。两枚留停符相撞,效力更显,两人竟一时身僵体直,不可动分毫。小泥巴背着手,笑盈盈地踅过来,从胡周的道袍袖袋里摸出几枚小平钱,厚颜无耻地放入怀中,旋即转身,欲要溜下山去。
“站住,站住!”胡周挣动着,似砧上鲤鱼,对其张口大嚷,“你这奸狡鬼,方才发的誓竟吞进肚子里啦?你真是坏得令人发指,我怎会教出你这样的弟子来!”
小泥巴微笑着回头,神秘地朝他竖起一指,嘘声道:
“您是未教,可我无师自通呀!”
第十六章 孤舟尚泳海
天坛山峰青云紫,翠色绵绵。
山中幽林葳蕤,一派祥风嘉气,奇禽异兽数以万计。如今跟随在小泥巴身边的三足乌、玉兔便是自山中大阳台万寿宫里来的,小泥巴混入宫中时,正恰见它俩一只充作乌黑炭渣,一只假扮雪白蒸馍,欲逃过值殿方士耳目。于是他便从炉灰里掏出三足乌,从青皮蒸笼里抓走玉兔,那两只小玩意儿慑于他淫威,遂不情愿地跟在他身侧。
三足乌被小泥巴带回无为观中,见了天穿道长后,它很是紧张,毛羽都似褪了色,私底下猛啄小泥巴,道:
“你个抹油粪蛋子,捉我来这,便是想将我架在火里烤,拿我开吃,是么?”
小泥巴眨巴着眼,道,“我没这打算,且我不爱吃鸡腿。”
“你撒谎,你想把我俩皆红烧!咱俩的肉酥韧嫩滑,好滋味得很……”三足乌尖叫道,却一面说,一面开始流涎。玉兔听了,登时胆裂魂飞,豆大的泪珠一个劲儿地掉,惹得小泥巴一手湿漉漉的。
小泥巴说:“我懂啦,你是瞧见了师父,方才说这些话的,是罢?师父对精怪从不容情,待观中米粮短了,便时不时捉一二只山中小妖炖来吃。”说着,他又怜悯地笑,“你们先前被她逮住过?”
“才没有!”两只毛团对视一眼,三足乌忿然道,“老子乃阳乌神鸟,怎会轻易陷于网罟之中?”
小泥巴捉着它的爪子,将其倒悬。三足乌又开始呱呱乱叫,嘴巴里似塞了个炮仗:
“哼,哼,你小子,竟敢这样待我?看我不将你套了麻袋,将你卖去给人作相公!”
“我为何不能这样待你?你不过一只八哥而已,也敢对人说三道四?”
“人有甚了不起的?老子往时还真是人咧!”
听三足乌这样道,小泥巴总算将其放下,好奇地打量着它。
“你原先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