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坚,你夙兴夜寐,尽力谋那凡间运道。后来你得拜文昌宫第四星神君€€€€大司命,着漆冠锦€€,腰悬玉€€蝉,足蹬玄云,威动九霄。无数星官在你脚下拜伏,对你额手称颂。
你做了那高高在上的大司命,却仍心念凡间。你忽而欲回天坛山无为观一看,你是可掌年岁命理的大司命,你可拨星转月,回到观中尚有人在之时一观。于是你携上天书,踏上玄云,落入天坛山。
那时的天坛山穹高云碧,雾海浩荡。你回山时天正小雨,绿芜漫地。
你避开殿门香客,从后山小径而上,接着你便会看到连绵的灰瓦,看到三清殿里的袅袅青烟,看到覆着翠苔的石墙与葱茏烟松。
然后你便会看到我。
我会着一袭鲜红道衣,挂上枣木牌与你曾予我的降妖剑,在松林里一直静静地候着你。我是灵鬼官,是被你赐名“祝阴”之人,是你的小蛇。
我会等你踏雨而来。你登上石阶,如穿梭过漫漫年岁。
你一定对一切毫无所察,因你此前一生的故事里,我并未留痕。因而在你眼里,那一刻定是我们的初见。
但于我而言,那却是我风栉雨沐、历经千难万恶才换来的一个终点。
神君大人,这便是我写给你的故事。
我为提笔客,你是书中人。既然我已与你死别,那我们便在天书里相见。
我的心愿会于此刻了却。你还记得否?九千余年前,我求道天坛山,与你在山下相别。你未能与我上山习道,独我一人在山中对你苦苦思恋。这一回倒不同了,你将是我的师兄,我做你的师弟,我们将一道跻峰造极,望水碧山青。
那时的我会微笑着望着你,向你道出我的名姓。那是你曾赐予我的珍宝:
“在下乃天坛山无为观关门弟子,祝阴。”
雨色空€€,清寒漠漠。那时的你也会仰首,与我目光相织。
你的眼神定如往时一般澄亮、坚定,眸如深墨,其中藏着永不穷尽的光火。
然后你会说:
“我是你的大师兄,文易情。”
第四十章 寒暑移此心
火光在灯锭里急促一闪,像蛾子飞跃而起。
架阁库中摆起一张楠木书案,一红衣少年伏卧其上,他枕着臂,睡得深沉。成堆的天书纸摊散身边,如落一地雪花。
近来库中不再留架阁官,少司命屏退众星官,将这昏黯的库房留给了祝阴写画天书。
祝阴昼夜不息,伏案劳作,犹如当初的神君一般。清油添了一回又一回,架阁库中火光长明。他时而昏睡于案,又旋即惊醒,强打精神写字。
少司命的天书只可赋予新生,故而祝阴心里生出一个念想:
既然不可让神君起死回生,那他便只得再造一个神君。
祝阴乘隙溜出天记府,去往紫金山。岁寒林疏,草衰烟淡,他在青瓦茆屋前寻见了神君的一方小坟。他咬咬牙,用手拨开土,刨了许久,终见寿枋一角。打开椁盖一瞧,里头神君的尸身却已化灰,灰堆里有些光辉照耀的碎片,仿若琉璃星尘。于是祝阴便知那是神君的魂心残片,人死后,尸躯中仍存魂心,便如那舍利子一般。他将其小心收敛,赴往天廷。
他不再去云峰宫点卯,而是溜至悬圃中去削神树建木皮。将建木皮烤焦后,他用其中焦油仔细地拼起魂心。虽裂纹遍布,却勉强拼得个浑圆形状。于是祝阴将那魂心放入少司命的天书中,将它置于书中的文坚身上。
魂心绽出残破光芒,旋即一闪而落,融入天书的字里行间。祝阴看着天书中的世界,孤月晕散,天幕显出暗玉紫。魂心犹如流星般划过天际,落入朝歌黎阳的一户农家中。
那倒不是农户家中有婴孩呱呱坠地,而是有一浑身血污男婴被弃于那农户家的茅草堆中。那男婴的娘亲咬断了脐带,将他抛弃,于是这小孩儿生来便没了爹娘,没了归宿。
魂心自天际坠落,落入那婴孩的胸膛。从此以后,那男孩儿便与众不同。祝阴看着天书中的婴儿,悲哀如漠漠夜色,盖满心头。那是他的神君,却是不曾与他度过紫金山中九千余年岁月的神君。如今的神君如一株初生幼苗,需由他浇灌培护。
少司命曾说,生人与死者注定永隔阴阳。祝阴本以为生与死便是这世上最远的距离,如今他却发觉最远的距离并非是一人碧落,一人黄泉,而是神君在书中,他在书外,他们永不可得见。
“神君大人。”望着天书中的那幼弱身影,祝阴羽睫低垂,“祝某会在此护佑您长大。”
想了想,他又悲哀地添上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