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呀,是呀。”易情贼兮兮地笑,“姑娘,您真是明事理呀。待事儿办成,赶明儿我去码头替你寻个伙夫来,同你办红事!”
秋兰恨得咬牙切齿,却听得“铮”的一声响,似有人将刀出了鞘。身边传来低低的闷哼声,旋即是一股腥甜的血气漫散开来。
他们身下的巨鸦忽而脊背一震,欢欣地嘶鸣。易情却颤抖着压低了声,道:“不许吃我的血……这是……毁九狱阵用的。”
夜风飒飒,秋兰摸着自己的脸颊,只觉吹得如石头般冰凉。她呆坐在黑暗里,静静地听着身旁的声响。
那似是刀刃入体的声音,一下又一下,零割着血肉。极抑着痛楚的喘息声像恼人的丝线,缠绕在她耳旁。她双目紧阖,却也隐约察觉到身旁那人在做甚么事儿。只是她伸手想抽开覆眼的绫带时,却又被一只手忽地按住。
“别……看。”身边那人虚弱地道。
“会……吓着……你的。”
那只手暖热而湿润,像浸满了血。
易情握着尖匕,浑身浴血。他咬紧牙关,拼力忍住呻吟。地府录事白冥不夭有言,若要毁去九狱阵,需要凡人血肉涂抹阵迹三十年。他不会伤他人性命,便只得拿自己作砧上鱼肉。
他在放自己的血毁阵。今夜之内,他需飞遍荥州。只要他将自己割得奄奄一息之后,再凭着秋兰的宝术,令浑身骨肉复生即可。
他不知自己要自戕多少回,兴许是上千次,上万次?他已受过千万年的苦楚与折磨,若只需受一夜苦楚便能阻天下凶荒,那今夜于他而言,便如好梦良宵。
星子细碎,像零落的泪。秋兰闭着眼,却似感到了月光栖在鼻尖,如霜一般冰冰凉凉。身边的响动渐弱,她尝试地叫了一声:
“神仙哥哥?”
她握了握那只手,却只摸到一手黏稠的血。
秋兰咬咬牙,开始努力回忆起易情先前与她所言,运起宝术。两手渐渐莹亮,光色在她周身氤氲,如有星辰陨落人间。
不知过了许久,身旁那人似是微微挣动了一下,冰凉僵冷的手渐有了温热感。他挣扎着坐起,抓住鲜血淋漓的短匕。
“你是在做甚么?是……很危险的事儿么?”秋兰握紧了那只手,怔怔地问。
鸹鸟展翅翱翔,凉风拂面,繁星犹如流虹,自他们身边逝去。光焰艳丽,像织在夜幕中的彩线。他们穿过浓稠的黑暗,向着千万家星星灯火而去。
“不,我在……”身边那人忍痛低笑,“为天下人铸成神迹。”
第四十三章 何处又逢君
十二月癸亥,是夜,荥州中突发一奇事。
忽有血雨自天而降,淅淅沥沥,浇遍街巷。有人掀开€€户草席,仰首张望,见得漆黑长天中有一硕大鸟影。有老童生清早在巷口高声道:“那是背阔千里的大鹏,有诗云:飞兮振八裔,有高志之人降世啦!”这究竟是祥瑞还是凶兆,一时无人能说清。
翌日,日暖风细,天色晴明,一只鸹鸟飞过青嶂碧流,直奔天坛山。神血效力已过,重化作巴掌大小的三足乌摇摇晃晃地飞上山,栖在五脊山门上喑哑嘶叫。迷阵子揉着眼从影壁后转出来,却见三足乌身上捆着几只鼓囊囊的桃心荷包,从檐上骨碌碌地落下来,一下便坠进他怀里。
“你回来作甚?”迷阵子一手捧着三足乌,一手揉着惺忪睡眼道,“咱们天坛山观无斗储,师父同我都饿得发慌,正想抓一只三脚鸡烤来吃,你是回来送死的么?”
可待解下三足乌身上的荷囊,打开一瞧,他那眯缝睡眼登时瞪如铜铃。荷囊中满是碎银,辉光像中天星斗,几乎要闪瞎迷阵子的眼。三足乌骄傲地挺起胸脯,叫道:
“是微言老儿叫我回来的,不是送死,是给你们送福分来了!”
降了血雨,荥州中人心惶惶,左府中亦不得安生。湖心亭中,七齿象王坐着椅靠,把着只嵌石笼儿,逗着笼里的白鹦鹉,神色却阴晴不定。
一个银面男人从柱后转出来,七齿象王压着嗓唤道:“冷山龙。昨夜究竟发生了何事?”
冷山龙颔首,在他面前恭谨地垂手。“回大人。昨夜有人放血于荥州四处,毁了地上九狱阵。”
“一夜……便尽数毁去?”
“是。”
“那可是卑人以三十年份的凡人血肉绘作的九狱阵!”七齿象王双目血红,两指倏地一捏,狠狠扣住白鹦鹉头颈,“怎会一夜便……毁得只余尺椽片瓦?”
冷山龙说:“那人洒下的血肉也有三十年之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