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欺世盗命 群青微尘 3005 字 4个月前

“在哪?你带我出去罢。”易情说,却仍窝在丝衾间不动。

秋兰叉起腰,嗔道,“道士哥哥,你不从榻上起来,我怎的带你出去?大伙儿都在堂屋处等你,要你用自个的两条腿走过去。”

“我要是能活着走出这个破洞,那才叫有鬼。”易情慢吞吞地下榻,又突而摆出嬉皮笑脸的模样,道,“这样罢,秋师妹,你走我前面,我跟着你出去。”

听他叫自己“师妹”,秋兰便同入赘了一般心花怒放,意蕊横飞,当即道,“成呀,只是道士哥哥,为何要我走在前?我才来天坛山些时候,对这儿还不如你熟。”

易情厚颜无耻地道:“因为出去的一路上尽是陷阱,我要师妹替我挡着凶险。”

秋兰却不发恼,反而眉飞眼笑,挺起胸脯:“道士哥哥要躲我身后,便尽管躲,哪怕前头冲来头大山猪,秋兰也替你拦着!”

说走便走,易情翻身一跳,撞跌了几摞籍册。他疑惑地四望,岩洞里到处都不见祝阴的影子,这小子究竟去了何处?昨夜里,他隐约觉得有人轻身上榻,背对着他躺下,气息短促而微乱,那大抵是祝阴。

还未走几步,秋兰却先惊叫起来了,“道士哥哥!”

易情不知她惊叫甚么,却觉她的两眼在直勾勾地望着自己胸前。低头一望,却觉胸口依然刺痛,见得大襟已然敞开,寒风从襟口直灌进来。

结痂的伤口边,发红的印子如蛇游走。

那似是某种细索的压痕,仿佛昨夜曾有人用绳索将他紧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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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祝阴的岩洞里出来,走下石阶,已然是正午时分。易情缩在秋兰背后,将蒙眼、堵耳的布片取下,又塞回袖里。这回出岩穴可谓有惊无险,他谨记着祝阴告诫他的话,将为杀灭妖鬼布下的陷阱一个个绕开。

两人踏着满地树荫里的光点,走到了后厨边,只见得低狭的土屋里满当当地塞着几个人影。生得同个肉球似的胖老头儿躬着身,在把着火筒往灶台下吹火。天穿道长垂着头,用刀削着锈样的山药皮。

迷阵子将熬出的金黄糖稀盛进碗里,余光瞥到他俩来了,抬起头懒洋洋地叫道:

“师兄,姑娘,晚膳得忙活好一阵。你俩也来搭把手罢。”

秋兰忙不迭点头,小鸟似的钻入后厨里,挽起衫袖。她本就是农家姑娘,干起活儿来更是得心应手。易情闲得无事,也随着他们一起烧油锅,炸馍条。

胖老头儿吹毕了火,又从树底下的鸡笼里抓来一只雉鸡,准备拿菜刀割了喉咙放血,那雉鸡咯咯直叫,扑腾个不停,挣脱了他的怀抱。微言道人捉不住,在后头手舞足蹈地追赶,累得气喘吁吁。

易情看不下去了,放下锅耳,从砧板上拎起菜刀走出后厨去。他一伸手,便将那雉鸡的脖子提在手里,又干脆利落地一刀砍下,鸡血如泉涌出,正恰泻入瓷碗里。

微言道人愣愣地望着他行云流水的动作,道:“瞧不出来,你小子挺……”

“挺甚么?”易情低着头给那雉鸡放血,“挺会杀鸡的么?”

胖老头儿露出一口白牙,“挺利落的…还不如说,心狠手辣!”

“对一只要下肚的鸡,要讲甚么感情?”易情无奈,“道人,我替你宰好了下肚的吃食,你怎地反怪我心狠手辣?”

微言道人摇头晃脑,“哼,你不知道,老夫每回吃一只鸡,总要斋戒三日的。动一筷便祝祷三遍,秉持慈道!”他不以此为羞,反洋洋自得,教易情无言以对。

老头儿又喋喋不休道:“可真是件奇事,你爹娘取你的名儿时,为何要叫你‘易情’?我瞧你小子给老夫的黄符上画鬼脸、往药葫芦里撒尿时倒挺无情的,都将老夫折腾得折寿啦!”

他说了这话,却见易情脸色黯淡,抿着口沉默不语,顿觉自己方才所说不当,讪讪地住了口。他知道易情是幼时天穿道长从山下捡来的,可易情一直对在那之前的岁月缄口不言,仿佛那是一段难堪的过往。

易情将鸡血放尽,放下了无生气的雉鸡,到河水边洗手。血丝从他指间游走,像绵延的红线。

“谁知道呢?我也不知…给我赐名的那人是怎么想的。”

他轻声道。

夜色染上天际,月盘光皎如水。堂屋里点起了灯盏,金黄的糖馍、熟烂酥脆的熏鸡、圆滚滚的山药丸子摆满桌台。无为观里的日子清贫,鲜少有吃得好的时候,于是众人聚在桌边,攥紧碗筷,个个眼放馋光,涎水横流。

易情忙活了大半日,肩脊有些发酸,寻了张马扎坐着,却见得窗格子里似是闯进一个影子。

他疑惑地站起身,往中庭里一望,却见祝阴站在如墨的夜色里。

这小子今日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现在又鬼魅一般地出现在他眼前。易情心里疑窦之情翻涌,踏出槛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