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现在这小楼里只剩一个形容枯槁的中年女人。
而且还是一个曾经,非常热爱,也非常享受生活的女人。小楼各个角落里放着的精巧小物件,以及种满花木的院子就是证据。
尽管现在那些花木的姿态狂野杂乱,但仍旧能从它们旺盛的生长轨迹里看到主人曾经投下的热爱。
“你们吃过十里镇的食物吗?”中年女人突然开始说话,她揭开了硬壳打包盒,看着泡在深红汤汁里的雪白米线,开裂的嘴角勾了起来,“它们看起来是不是非常的美味?”
贺今谭平静地看了眼米线,内心毫无波澜:“看来您很喜欢这里的食物。”
女人满足地笑了笑,油腻的头发遮住了她的眉眼:“当然,不然我们年轻的时候,也不会定居在这里了。说起来,我好久没吃了呢,不知道现在味道怎么样。”
女人啪嗒分开一次性筷子,搅动着浓稠的番茄汤汁,白而细长的米线在浓稠的番茄汤汁里上下翻滚。
“啊,你们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女人突然想起,搅动的动作停了停,但细长的米线却并没有停止滑动,而是继续在汤汁里蠕动,像是一群翻滚的蛆虫。
“吃过小镇上的食物吗?”
众人看着碗里那滑动着惨白蠕虫,只觉胃里一阵翻涌,几欲作呕。
张潮没忍住干呕了一声,他立马捂着嘴巴,拙劣地撒谎找补:“我刚刚是在咳嗽。”
女人抬头看了眼张潮,有刘海遮挡,她的眸光晦暗不清。
贺今谭及时道:“米线快凉了,您趁热吃。”
“是啊……”女人夹起了一筷子米线,米线垂着的部分在挣扎着扭动,鲜红的汤汁被甩飞,溅在女人脏兮兮的衣服和毛毯上。
她把米线塞进了嘴里。
贺今谭清楚看见其中几根“米线”的身体剧烈的扭动着,细长的头部甚至贴在了女人的下巴和脸颊上。女人干脆直接扔了筷子,用手抓住挣扎不停的米线,然后一股脑地塞进嘴里。
用力咀嚼几下后,用力往下一咽。不知道是太过恶心还是太过享受,吃完第一口后,女人坐着愣了几秒。
接着她突然疯了一样,将手插进碗里,一把一把的抓起米线,不停地往嘴里塞。
贺今谭看得喉头发紧,胃酸上涌,他拼命把那股反胃感压了回去。他佯装淡定地偏开头,看向一旁的厨房。
里面非常乱,地面累积着一层厚厚的污垢,各种食物垃圾堆积得几乎涌出来。
要是以前,贺今谭可能会从“是否独居”这样的问题慢慢聊起,但现在,他只想赶紧结束任务,然后离开这个诡异得要命的十里镇。
“我们已经完成您的要求了。”贺今谭开门见山,他调出手机里的照片,“现在您可以回答我们的问题了吗?照片上的这些人,您见过吗?”
女人没理会,而是端起外卖盒,把汤也一并喝了个干净。
“这位女士,请问您……”
“你们的人刚刚应该搜到了吧?我们一家三口的合照。”女人放下外卖盒,沾着汤汁的手指用力扣紧,“我,我的妻子,还有我们领养的女儿。”
贺今谭虽然很不耐烦听这些,但他也礼貌的没有打断。
“说起来,这是一个很普通的故事,普通的开始,普通的过程,以及一个普通的悲剧结尾。”女人垂着头,语气低缓而悲伤,“没有父母的我和我妻子,我们组成了彼此依靠的家庭,领养了乖巧懂事的女儿,然后在某个很是平常普通的一天,我们的孩子出车祸了。”
贺今谭皱起眉,心跳逐渐变快,他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误。这个脏兮兮的,看起来像个疯子的女人,好像是个没有被污染的正常人。
但那碗米线,会让她被污染。
“看吧,这是一个很普通的悲剧故事吧。”女人抬起头,油腻脏乱的刘海落下,她第一次露出了眼睛,竟然是一双连鱼尾纹都写着温柔的眼睛。
“我们优秀的,每天都让我们无比骄傲的女儿的生命,在大学毕业的那一年,在她的人生刚要开始的那一年,结束了。对于我和妻子来说,这是我们整个世界的崩塌,但对于你们和其他人来说,这应该就只是一个……普通常见到了甚至不会留下多少印象的悲剧吧。”
女人突然咳嗽起来,她一手捂着嘴,另一手用力的撑着桌子,嘴角绷紧,仿佛在极力忍耐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