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溺水似的急喘了两口气, 逼着自己缓了下来, 正焦躁难安时,屋子里传来阿爹断断续续的唤:“梧哥儿,咋了啊?”
林白梧跑进门去,就见他爹撑着干瘦的就剩骨架的身躯颤颤巍巍爬了起来:“可是有人欺负你了?扶爹出去。”
都这个时候了, 他爹仍要护着他。
林白梧眼眶直发酸,咬了咬后槽牙,安抚道:“没啥大事儿, 阿爹您屋里头睡着, 我自己行。”
他小心翼翼扶林大川躺下,给他掖好被:“阿爹, 往后我来护着您。”
林大川神思不清, 迷迷糊糊的, 可他仍笑起来, 在一张干瘪的脸上显得极尽苍凉:“梧哥儿长大了, 能当家了,爹放心了。”
这句话,让林白梧凭空生出许多底气,他将阿爹的房门关严实,理了理衣裳,往大门口走去。
他一遍遍的告诉自己不得慌,能成事儿。别个能行的,他也行,可饶是如此,手心里还是起了一把凉汗。
门口外的声音市集似的一浪高过一浪。
方媒婆透过门缝瞧见人影,喊了句:“梧哥儿,你开开门嘛。”
“嗑哒”一声响,林白梧将门闩起了,门打开,就见外头人头攒动,怕是半个村的妇人都来了——隔壁董大媳妇儿,邻着的好事儿婆姨,就连村西猎户王家的那个续弦秦氏,也领着王虎过来瞧好戏。
起初林白梧也没明白干啥这多人来瞧,打看清了焦浪的模样,猛然琢磨过味儿来。
这汉子岂是一句“麻癞子”能说尽的,许是年幼时候患病早,身量矮小的和他差不离高;还有那张脸,一坑连着一坑,麻麻癞癞,老树皮似的磕碜。
他心想好在是农耕时节,爷们儿都忙着地里干活,要不然一个村子的都得来凑热闹。
一个是孕痣淡、不好生养的双儿,一个是患病貌丑、难以入眼的麻癞子,凑一对,正巧成了村子人口里的闲话。
这焦浪样貌难看,林白梧虽然也怕,但倒底不会看轻人,可他厌恶他不打招呼就上门,闹得人尽皆知,叫他作全村人的笑柄。
他林白梧被指指点点了这许多年,不打紧,可不能在他家门口,不能扰得他爹不安生,这是他唯一的底线。
方春桃见着人,熟络的来拉林白梧的手:“梧哥儿,你可出来了,让我们好等。”
林白梧冷眼抽开手:“方婶子,你叫这多人过来是什么意思?逼我呢?”
方春桃刚要开口,却被林白梧阻了,他咽了咽唾沫,继续道:“嫁娶之事从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家父身子不适见不了客,还请您回吧。”
这焦浪若是个识体的,听见他这话就该拾了台阶赶紧下,也算保全了两家的面子。
可偏偏不,他顶着一张麻癞的丑脸,昂头道:“不是你应了要相看的么!我们一大清早赶过来,来了你又叫我们走,哪有这样的道理!”
他话落,人群老鸭群似的嘎嘎乱叫——
“呦都答应相看了,还拿什么乔呢!”
“人家焦家也是正经人家,都不嫌你生不得娃儿,你还摆什么谱呦!”
“应了得了,好姻缘呐!也省得你无依无靠不是?”
焦浪被夸的满面红光,他梗起个颈子趾高气昂:“我们大老远过来,你咋连口茶水也不给喝,以后到我家去,可不兴这样。”
林白梧两手攥得死紧,气得要开口赶人,却听方春桃道:“咋的得让人进门子说话吧,站外头像什么样儿嘛。”
林白梧不应,外头人群却推推挤挤,浪似的翻涌进来。
林白梧小身板子根本阻不住,急吼道:“你们要还是个人就莫往里进!我阿爹病着!”
人群还真就不再动了,方春桃笑眯着眼:“那不往里进,院里说、院里说。”
都说无事不登三宝殿,搞了这么大阵仗,必有猫腻。
果不其然,是林白梧要带着爹一起嫁过去这事儿,焦浪不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