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们因为担心地上的北斗星城有朝一日会被毁灭,因此才做下了这般后手。他们算计了东泽,算计了自己,算计了整个北斗星城。
天上分星,地上分野。这北斗星城,便是天上北斗七星的分星。
北斗星城是师父们引天上星辰之力的倚仗,北斗七星乃是星宿之首,是引来力量的核心。
能够分星的条件便是,须得是一座“活着”的城市,正如一直繁华至今的五首二十八城那般。若是北斗星城毁灭,这阵法便会将亡魂禁锢在此处,久久不得消散,造成有人“活”着的假象,不让这城成为一座真正的“死”城。
而或许师父们布置下这个后手的时候,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们竟然会选择自己祭阵,可他们还是那般布置了。
有活人——况且还是修为深厚的修士愿意付出自己的一切去祭阵,那么祭阵的效果自然是比用亡魂塑造的“活”城有效。
更何况,在这北斗星城之下,是步惊川的原身。灵玉蕴含了无尽的灵力,说是能肉白骨活死人也不为过,这般生机盎然的灵力,也是能够造出“活”城的假象。
师父们做下了多重准备,为的终是这星斗大阵,可这星斗大阵无形中伤了多少人,他们却从未想过。
“该走了。”步惊川抬起手,那禁锢着亡魂的阵盘登时四分五裂,施加于整个北斗星城的阵法随着这阵盘的碎裂,也开始失效。
这块灵石是当初师父们在东泽的原身上开采而来的,它的历史几乎有北斗星城那般久远,上面刻着的还是师父们亲手刻下的阵法,因而这灵石一直在源源不断地为这些阵法供应着灵力。大约每隔百余年,北斗星城中便会组织人前去地底开采新的灵石,以供应这阵法使用灵力。
后来东泽想了办法,叫自己原身的力量能够直接供应到这块灵石中去,于是逐渐免去了这百余年来,北斗星城居民们要到地下开采灵石的麻烦。
当初他为了实现这一办法,想了许久,实验了许多次,才终于想出来了一个可以完美解决的办法。
然而他今日却要亲手毁了这一切,因为北斗星城不需要一个禁锢亡魂的阵法。
一切阵法的力量都褪去,北斗星城开始摇晃起来,承着这北斗星城之上那万吨泥土的穹顶,因为阵法力量的撤去,逐渐开始失去支撑,开始便得摇摇欲坠。
不多时,这顶上的泥土便会塌陷下来,彻底埋葬这处的星城遗迹。
亡魂们失去了阵法的禁锢,纷纷欢呼起来,他们并没有实体,可以轻易穿过厚厚的土层,抵达到上面的世界中去。
届时,无论是在阳光下消散,还是怨气太强残留于这世间,亦或是转世投胎,便看各人的命数。
只可惜,他们的神魂因为千百年前的变故变得不再完整,因此失去了成为鬼修的可能。
但步惊川如今也没有更多的奢望了,他们在此地蜗居千年,若是再不离开,在此处淤积的怨气,恐怕会成为这世间新的变数。绝大部分的道修都不会允许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的勾陈城旁,有这样一个怨气横生、亡魂盘踞的地方。
若是这处怨气成了何方鬼修的滋养,届时道修们恐怕会一同前来讨伐。
离开此处,对他们、对道修来说便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他们本该离开这处。他们原本便是凡人,死后的造化各异,如今残留在北斗星城,不过是因为这阵法阻碍了他们各自的前路。因此,放他们离开,才是最好的成全。
二人并肩目送着那些亡魂离开,在一片欢呼声中异常沉默。
步惊川抬头望向那些欢呼着离去的亡魂,忽然开口,“我当年,只觉得师父们离开之后,这世上便没有家了……可后来,是这些居民让我意识到,我其实也放不下他们。他们是我师父留下来的家……只是后来,你来到了,我才意识到,我此前不过是太过幼稚,即便我在他们眼中是我师父的附庸,可他们也是一直将我当做家人。”
“即便要面对他们离开的事实,可我想,他们坚持等到了千年以后,便是为了等着与我告别。”
“但他们还是离开了。”秋白收回了目光,望向步惊川。
“这是他们要走的路,我不能替他们选择。”步惊川摇了摇头,冲着秋白露出一个笑,“幸好,我现在还有你。我也有了新的家人,当年步惊川的师父——我如今的义父,亦是我的家人。”
“他们是属于东泽的家人,可东泽早在千百年前便已经离去了。”步惊川怅然道,“他们也说,我不该挂念他们。”
对他们而言,或许步惊川仍是东泽。可对于步惊川的义父与秋白而言,曾经的东泽便是如今的步惊川。
活着的人还有活着的人的责任与生活,一味停留在原地,也是北斗星城的居民们不愿看到的。
他们当中,有很大一部分是看着步惊川与东泽长大的长辈,因此这也是他们最为殷切的期盼。
人活在这世上,就要经历生老病死——这或许并非是本人的经历,可他身旁的人都会经历这些。
须得将旁人的生老病死看在眼中,人才能逐渐理解相会与别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