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神性情孤僻,从来不争不抢,也不与谁交恶,火神……”他说着偏头看了江冽一眼:“火神是全大荒,最好最好的神。他虽模样冷漠,不苟言笑,但性情暗藏温和,与人良善,极其受爱戴。”
“我那时并未亲眼见到他们在不周山一战,青龙来找我们说这事时,我们皆以为他是近日修行太累,脑子不清醒地说胡话,因为谁都不相信,素日并无交集的这两位会打起来,还是在不周山那么重要的地方。等我赶到时山已经倒了,后来火神告诉我,那时恶鬼不断吞噬水神的灵躯与神脉,水神灵智弥留之际,恳求火神亲手了结他,火神犹豫了片刻,但也就在这片刻,水神撞山自戕,不周山因此倒塌。”
蓝色和赤色的光笼罩在不周山的山腰,碎石崩裂从高处砸下,激起烟尘,下方的人们努力跑过去,想要劝两位神祇的架,却始终拉近不了与那座天柱的距离。
逐衡也是第一次见那时的具体场面,他拧着眉,极轻地叹了一口气:“火神预料到兴许会伤及无辜,所以在不周山方圆百里都罩了结界。他那时无法控制住水神,便一直在拖延时间与水神周旋,想等伏羲过来。但没想到,被鬼附身后水神力量倍增,神力几乎高出他一个境界,也没想到不周山竟会倒塌……”
两个“没想到”,使得火神至死,都陷在自责的情绪里。但逐衡看着江冽,这句话没有说出口。
随他话落,不周山腰遽然爆发出一阵强光,蓝色的灵力顿时吞没了赤色的火光,天边轰鸣的雷声越发震耳欲聋,暴雨更为极速地坠落,甚至在地面砸出一个个深坑。
就在这短暂的一息,两道交错的灵光里猛地冲出一道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撞向高山。
“砰——”!
世界静止一瞬,环形的蓝色灵力从半山腰向外涟漪般荡开,美丽的不似人间景。
然而下一刻碎石和烟尘骤起,轰隆隆的爆响掩盖住雷声,落到人间的暴雨就成了泥水,下方的人们脚步急停,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错愕地抬头看天,一时竟忘记了逃跑。
只见撼天动地的碎石穿越雷云,那座笔直屹立的天柱上半截以一个歪斜的姿态缓缓向下倒去。
人们在死亡笼罩下恐慌地挪不动脚步,他们紧接着看见,碎石仿佛被定格一般停在高空,而天边骤然铺开一层赤色的火焰,那火焰燃烧在天际,犹如一片灼热的晚霞,登时将所有的暴雨蒸发。
倾倒的天柱也被一人扛在了身躯之上。
但仅凭一人之力……即便他是先天神祇,又怎能与倒塌的天柱抗衡呢?
江冽看清那位神祇背对着人间,燃尽全部神力顶住不周山的一幕,后脊也蓦地传来断裂之痛,难以忍受地弯了一下腰。
真奇怪,他明明就连火神的相貌都看不清,却能切身体会到火神脊骨断裂、神脉干涸之痛,就好像身临其境过了头,以血肉之躯承载天柱的是他自己一样。
直到一声鸟鸣从遥远的天边响起,一道更为明亮的赤金色火光眨眼间冲过来,才把在场所有人唤回神。
无数神祇降落此地,有几位神化回巨大的神兽原型将此地所有生灵瞬形带走,更多的神祇各展神通,神力朝不周山拢去,试图修补断裂的天柱。
火神力竭,由天际坠落,被疾速挥翼飞来的一人接在怀里。
天地间最纯洁最明亮的光都像是凝聚在那对双翼上,干净得一尘不染,而那人却不顾一切,拢起双翼为火神挡住了砸下来的碎石烟尘,扬起漫天飞羽。
江冽见状偏过头,愕然看向逐衡。
逐衡动了动唇,竟有些不知该怎么跟他解释。
要直言“你就是火神”吗?可是江冽身上的灵力半分火属性也无,他又没法替江冽证明。江冽现在本来就烦他,一旦认定他鸟言鸟语怕是会更气。
逐衡脸色几变,最终叹了口气,决定先等江冽开口问。
却没想到,江冽问得却是:“你那时的朱雀真身,为何与如今的不同?”
万年前的朱雀简直是光明的化身,然而眼下的朱雀……
江冽回想不久前神君真身临凡的一幕,他当然也是光明的,但是那光明中有一半被包裹上不详的黑雾,犹如从黑暗里探出一道黏稠的影子,想要把光明拖入深渊。
这回反倒逐衡惊诧了。逐衡想了想,有些迟疑,但还是对道侣解释道:“我如今……与那时不同。我诞生于两仪,自星辰化形,那时身上所携的是纯粹的天道力量……而如今,我已在天外天净化了一万三千年的恶鬼,早就不纯粹了。”
江冽怔然:“只有你么……”
又是一个出乎意料的问题,逐衡反应了一会,才点点头:“嗯。”
逐衡语焉不详,江冽却不敢再问,先前那个关于大荒凭借什么才没被恶鬼灭绝的问题有了答案。
他重重闭上眼的瞬间,苦海底的鬼气受激烈动荡的情绪感染,打着旋地往他身上扑,一瞬间就穿透了他。
同一时间,投影里的天神们并未成功修补天柱,在震撼的“喀嚓”一声后,不周山体还是断裂成两截,一半依旧屹立,另一半轰然向地面坠落——天塌地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