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很美,平素不施粉黛。
可是今日她要让自己更美,美到璀璨,美到酴醾,像千树万树盛开的艳丽繁花。雪粉、胭脂、深眉、朱唇、丹寇,一样都不能少,她摈退所有伺候的宫人,对着镶金雕花宫镜,亲手为自己涂抹上妆,小心翼翼,一丝不苟。
漆黑发丝挽成斜月多情髻,流云金簪点缀在鬓边。忘川立在高高的妆镜前,看到镜中之人粉雕玉琢浓妆艳抹,朱唇之畔泛起一丝浅淡笑意,秾丽的眉眼里却幽黑深邃藏着难以分辨的情绪。
还有桃花耳坠,福字绣鞋,和大片大片绣着红芙蓉的大红喜服。是当年的模样吧?当年,她就是穿着这样的喜服,戴着这样的耳坠,挽着这样的发髻,离开冥界,奔向桃源去寻那个等了她五百年的男子的!
你也一定还记得浅浅当初的模样吧?那时候,你那样开心,那样欢喜。今天,浅浅再为你妆扮一次。
“你会喜欢么?夫君。”忘川凝望着镜面,微微笑开,声轻情深,是在问他,又像是在问自己。
她知道,他一定会来的。他绝不会让他的妻子,成为别人的新娘。就算他明明知道这只是一个陷阱。一个由她亲手为他而设的陷阱。
这不是婚宴,这是鸿门宴。
六天前,十一月初一,天地异动,正午时分,魔界发兵攻打冥界。六界之乱拉开大幕。午夜,魅族侵袭人间。
五天前,十一月初二,妖界分兵三路,进攻神界。
四天前,十一月初三,桃夭亲自带兵,直袭天庭。
三天前,十一月初四,帝宸正式举起反旗,与玄武纪分庭抗礼。
两天前,十一月初五,魔域精灵花逃出阴风谷,领大队魔军奔袭冥界。
一天前,十一月初六,天庭兵败,节节退守。桃夭攻兵至南天门。
忘川终于转过身,走出门房,一步一步走向她为桃夭亲自选定的战场——她和玄华拜堂的地方——无极正殿。
她知道,午时三刻,拜堂时分,桃夭一定会准时赶到,无论战场如何变幻莫测,战事如何难以预料,他都一定会赶来的,就算他自己赶不来,玄武纪也定会帮他赶来。
她与玄华的这一场婚礼,注定旷古空前。因着它的大爱无疆,因着它的惨烈悲伤,因着它的浓重的血腥和刻骨的残忍。
至于背景,那个玄华刻意准备的繁华至极的浩大无比的背景,根本虚幻得毫无意义。
百里宫灯,万树繁华,祥云紫气,仙音喜乐,还有那些层层排叠开去的宫人和天兵,在忘川眼中全都是虚无缥缈的存在。她说过她只要华堂喜服,她眼中所见的便只是华堂喜服。
只要有华堂喜服,桃夭就会来。
喜服在身,华堂在上。无极宫正殿耸立在层层白玉仙阶之上,忘川静寂地立在层层白玉仙阶之下,久久地抬头仰望,好看的眼眸漆黑如墨。
香风卷起衣袂,耳畔忽有兵戈声,断断续续地响起。握成拳的手一直拢在袖中,此时不自觉地扣紧了掌心,指甲嵌入肉里,生疼。
一身大红喜服的玄华已高立在阶梯的那一头来迎她,忘川咬了咬牙,微微抬起下巴,极慢地抬起脚,踏上了阶梯。她一步一步走上去,浓重的胭脂遮掩了表情,只能看见眸色,坚定如铁。
那阶梯好长,不知有几百几千梯,她一步一步走上去,仿佛走了一万年。福字绣鞋踩上最后一级玉阶,心中蓦然钝痛,她多么希望这阶梯能更长一些,能让她再走上一万年,十万年,甚至百万年,永远也不要走到尽头。
然而终究是到了尽头。
这世上也许真的没有尽头的路,却没有没有尽头的人生。
桃夭哥哥,这就是我为你的人生选定的尽头。
还有我们的爱情和婚姻,都在这里割裂埋葬吧。
忘川望向远处,那里有重重楼阁,祥云瑞气,山岚雾霭,还有看不见的兵戈,和已经听得见的厮杀。心一点点地下沉,沉入无边无际的黑暗。四周冷气袭来,强烈蛮横,像是要把她的心封冻成石。
非要如石的心肠,才能完成这样一件事!可她若真有如石的心肠,大可弃天下苍生不顾!这可是真是一件矛盾得厉害的事,朱红唇角微微一牵,忘川想到这突兀地笑了笑。
玄华捕捉她唇畔短暂的笑意,玛瑙色的眼眸里浮起惊讶,不能明白她在笑什么。
然而,她终究凤冠霞帔,站在了他的身侧,以他的妻子的身份,帮助他庇佑苍生守护河山,就像他最开始设计和预想的那样。
只是这境况和他最初的设想差得太多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