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别,便是漫漫十万年。
十万年间,魔族滋生,妖界壮大,人类迅速繁衍,冥界急速扩张,而神界一统,至高无上。五界之间虽不免争斗杀伐,却也算宁和。
桃夭离别浅浅,百无聊赖,又为当年之事所激,便潜心发愤,一意修行,炼得一身修为,又炼得桃染剑,更在妖魔两界大展拳脚,果然成了一方巨妖。
闲暇时,寂寥时,夜半无眠时,他常常拿着血玉化就的“思”,一吹就是一整天。可是他从未去过地狱寻找浅浅,不是怕她杀他,而是怕她伤心为难。
他有时也到人间走动,看世事百变,看人情冷暖。人类不愧为万灵之灵,他们学会说话、发明文字、创造货币、种桑养蚕、耕田织布、修建楼宇、建立街市、成家立国、拥主为王、冶铁炼钢、制造兵器、造琴造棋、为法为道、著书立说……将人间建设得五彩缤纷,精彩繁华,成为了妖魔两道竞相追逐向往的所在。
连桃夭也不例外,他羡慕人间那些才子佳人的故事,那些痴男怨女的勇敢。有时候他也化身其中,凭着倾国容颜、惊采绝艳,赢得好多女子倾心相待,恨不得生生世世将他拴在身边,他却总在最后关头意兴阑珊,颓然而去。
每一次,他都是猛然惊觉,怀中的人不是浅浅。于是将“思”吹出血来。
有时候他也会忍不住跟鬼差们打听。知道浅浅每日洗度的灵魂越来越多;知道她的修为已经很高了;知道她在冥界交了一帮朋友,常常聚在一处品酒赏花嬉闹赌博;知道她受不住冥界的幽闭孤单,习练了分身之术,偶尔也会分身到人间和神界游玩……
有时候,桃夭会在某个街头伫立良久,四下张望,暗暗期冀着能在某一个回头,看到那一张的熟悉的面容,哪怕只是一眼。
他走过许多地方,在许多街头伫立,也没能望到那一眼。
那一日,风狂雨暴,他却一直在街头立到天黑,自晨至午,自午至夜,街上的行人很少,他却执拗地不肯走开,他知道她不可能出现的,可是思念入骨,似乎唯有来自肉体的折磨才能清减思念的痛。
暴雨一直下到天黑。街边粥店的老板大概对这个行为异常的年轻人起了一丝怜悯,待店中客散,便对他喊一声:“年轻人,虽是秋日,天不甚寒,可你一整日风吹雨打也是很伤身的,我这锅里还有一碗热粥,你若不嫌弃,进来充充饥吧。”
这一点温情来得恰到好处,桃夭心灰意冷,带着一身淋落雨水走进了店中。刚坐下,老板就捧上来一只土碗,盛着热气腾腾淡青颜色的稀粥,一边递上筷子,说:“这粥叫莲叶鲤鱼粥。清香鲜美,就得趁热吃。”
桃夭失魂落魄地说了声:“多谢。”半晌,才抬手去接筷子,刚握住,忽听身后一个柔柔脆脆的声音道:“好香的粥啊!老板,你这里可有热汤?”
桃夭眸光一亮,手一松,“啪”的一声,两支筷子齐刷刷地落到了地上。
猛地转过头,只见暗黑夜色里,摇曳烛光下,一位清丽脱俗的蓝衫女子,正将手中湛蓝的油纸伞轻轻收拢,几丝秀发沾了雨水,湿乎乎地粘在她胸前衣襟上,那里正画着一枝墨染桃花,徐徐绽放。
眸光微微上抬,便看到了那一张在他心底萦绕多年挥之不去,令他魂牵梦绕朝思暮想的面容,肌肤胜雪,秀眉如画,明眸似星,朱唇若丹。
他失落的魂魄瞬间回归,可那个他默默呼唤过无数次的名字却蓦然梗在喉头,怎么也唤不出口。直到对面的女子折好了伞,抬起头来,正好将异常失态的他看在眼里,剪水秋眸里泛起涟漪,微微一笑,说:“你的筷子掉了……桃夭哥哥。”
从此,桃夭爱上了莲叶鲤鱼粥。他始终认定,那一碗粥就是牵连着他和浅浅的缘分。而浅浅,爱上了热汤。
岁月悠悠,又是万余载。桃夭带着浅浅的分身游览八荒,周游四海。
直到浅浅的劫难再次来临,浅浅不能以任一分身承受劫难,只得赶回冥界,双身合一。那一日雷霆乍起,惊雷滚滚,闪电如无数条妖蛇扭动。
这一劫叫天雷劫。
三万年之前,第一任孟婆历劫不过,灰飞烟灭。但是浅浅说,她的修为是那位孟婆的十倍,要渡此劫并无危险,请桃夭不必担心,桃夭点头说:“好。”
可是当第一个惊雷劈下时,他却突然附身而上,将浅浅牢牢地护在了身下,整整一个月,他为浅浅挡去了所有雷霆和闪电。
他以妖身历天劫,一条命丢掉了三分之二。浅浅在他床边衣不解带地照顾了足足三年,他才见清醒。
冥界无日月。那一日,浅浅将房内点满烛火,用香喷喷的紫罗云帕抹去桃夭额头沁出的冷汗,心疼不已,又忍不住责备:“我说过,这一劫我能够渡过,你又何必去受这一场折磨?”
桃夭煞白着脸色,微笑道:“我知道你能渡过。可我就是见不得你受苦。看着你受苦,我心疼。”
浅浅微微笑开,眸色晶亮,光芒闪动,桃夭感受到她柔嫩的指腹正温柔地抚过他脸颊,一点点往上到眉心,又
往下到了唇畔,他心神荡漾,忍不住伸手握住了她的手,低声道:“浅浅。”
浅浅回答:“我在。”桃夭便看到朦胧灯光里忽然漾出了一个绝色的笑,浅浅笑开,然后缓缓俯下身来,温软火热的唇轻轻覆上了他的唇。
那一夜,他得到了浅浅的爱情。
隔着茫茫几十万年的时光,那一夜的每一个点滴每一个细节,浅浅的一颦一笑,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在桃夭的记忆里鲜亮如初,宛在昨日。
一百年后,桃夭只身奔赴昆仑,深入腹地,历九百九十九天,驯服上古神剑无痕,以冰匣盛之,桃花覆之,捧入冥界,向浅浅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