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不得所,志非可夺(上)。

辰甫安向来是个懂得享受的人,就连幼年的书房,也布置的极为精巧。重重游廊奇花异草,将这小小一个藏书阁环绕起来,如同星河拱月。

但这时节,很多花都已经谢了。辰台未破的时候,每年会有女官奉命来修剪枝条,让这地方别具一番风采。今年却没有了。新入宫的人还没来得及打理这里。

不时有几根长长的枝条探到游廊上,蜿蜒着或干枯了。它们已经不复繁茂,如同人垂死时伸出的双手——哪怕这时候阳光强烈而明亮,秋风习习,一切都澄澈无比。

辰池慢慢走着。明明已经面目全非了,甚至细细看去,游廊上有的地方已经长出了青苔。但她走的时候却闭着眼,轻车熟路的,神情安然而宁静。

仿佛这里还是多年以前,那样有人精心打理、幽静清凉又生机勃勃的地方。

她幼年多少次缠着辰甫安,就是跑到这个地方。有时候探过游廊的栏杆去够一串累累的果子,有时候看远处的花开得好,便与辰甫安一起翻过去,一路踩着举世罕见、精心修剪的植物,掐下某朵带着水珠的花。

辰池走到一个拐角处,忽然停了下来,睁开了眼。众人不知所以,也停下了。秋水问道:“殿下?”

辰池打量了附近一下,目光在游廊西侧停留了一瞬,道:“方才忽然不适。无妨。”

她六岁那年,辰甫安刚十三岁,每天被一群儒生一口一个大业烦的不得了,便偷了当时御史花了千两银子买来的碑帖,和辰池一起丢到了这附近。就在游廊西侧。后来那御史发现碑帖不见了,竟然哭到肃帝面前去。当时肃帝也觉辰甫安太过顽劣,将他重重打了一顿,但没有证据,他又死都不肯承认,最后也便不了了之了。

刚刚辰池忽然想到这事,一瞬间竟想去翻翻那本帖子。这冲动来的那样强烈,以至于生生止住了她的脚步。

秋水上前一步,站到了一个方便扶住她的地方。辰池继续向前走。

她闭着眼走完了这条游廊,仿佛一睁眼就能看到一个透明的辰甫安在她面前。那个辰甫安让过她幼时举起的两条胳膊,握着她腰侧笑着将她举起来,在宫人胆战心惊的目光下神采飞扬地转两圈——而后将她扛在肩上或抱在怀里跑向游廊深处,一边兴致勃勃给她看新搜罗的一株植物,一边任她将自己的耳朵玩的通红。

身后的宫女嬷嬷每次见都大惊失色,说什么长此以往辰甫安的耳朵会长的非常难看,甚至变成一对丑陋的招风耳,可是辰甫安却一直不以为意。

玩累了,兄妹两个就这样走过这里。小孩子的世界,没有国仇家恨,没有生离死别,没有物是人非。辰甫安还是少年时,意气风发;辰池还是七八岁的小孩子,穿着好看的华衣盛服,握着辰甫安的手指,一个不注意就脚下一绊,摔趴下去。

只可惜啊。

这好看的书房游廊,已经没有了主人,日渐荒芜了。

燕争帝就在游廊尽头的书房。他常常来这个地方。近几天辰池身子太过虚弱,他便只在几个侍卫的看管下前来。

五百侍卫悄然无声包围住书房,辰池在门口歇了许久,才带着秋水尚枝走进去。燕争帝正在看书,抬眼见是辰池,便笑了笑。

“今天精神这般好?”

大概是因为近日来没怎么思虑谋算,他似乎年轻了一些。再加上这会阳光正好,这一笑,竟有些好看。

辰池便也微微弯了弯唇角,道:“很难得。”

她今日的确是难得的精神。不然也不会选在今天。

燕争帝心里一跳。他对断心铃知根知底,大抵猜到了些。

辰池在燕争帝对面坐下。燕争帝为她倒了一杯茶。

而后燕争帝不经意般地看了尚枝一眼,道:“尚副统领今日着装似乎极为郑重。辰欢城里,是有什么事么?”

辰池没有动那杯茶,只道:“已无事了。”

燕争帝点了点头,道:“今日我在这里看书,发现了一幅画,画得倒颇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