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人

祈生阁内,吴晓正在床榻上睡着。

她睡着的时候竟是把身子蜷了起来。虽然周围是锦缎珠帘,但这姿势竟让人无端端想到一个衣衫单薄的乞儿,无家可归,蜷缩在街边,裹紧衣服,竭力避着风雪寒风。

我见犹怜。

辰池叹了口气,虽然只是路过这里,忽然想看一看她,并没有什么事,却还是默默坐在旁边,命人沏了壶茶。

这百无聊赖,幸而燕争帝不曾问她为何来此。不然,她还真不知该如何作答,才能掩饰过自己这偶然一次的随性之举。

回了旧宫,虽然旧人旧物都不在了,却到底起了些旧性子。那些柔软明亮的旧性子在风雨晦暗的地方被她藏得极深,甚至她自己都以为已经被舍弃了,却不想它们如此顽强,一见些风头,便又探头探脑,跃跃欲试。

她试着举了几次杯,却都没有举起来。她的手还颤抖着,茶水几次险些泼洒出来。燕争帝已细细看过她的手,原本纤瘦的十指都断过了,有的手指甚至断了不止一处。有的还好,已经被蒙晦海接过了,而凄惨些的,比如右手的小指,断骨自行生长了一段时间,不得不重新打断,再度接骨。

不必看,光是想一想,就很疼。

燕争帝放下自己的茶杯,拿过辰池的,放在她唇边。

辰池和这杯茶僵持很久,最终还是低头抿了一口。但她对燕争帝低声道:“其实你没有什么希望的。云令死的时候,我就在他旁边。那景象我这辈子都忘不了。同样,云令这个人,和我经过太多独一无二的事,我也不可能忘了他。”

这是燕争帝第一次听到辰池亲口说出谢云令的名字。但他只道:“我知道你忘不了他。你也不必忘了他。我虽然嫉妒,但也不期求你真的有一天,能接受我。”

辰池微微扬眉,不解道:“那你又何必如此待我。”

燕争帝看着她,眼神极为真诚:“我不是想要你的回报,只是想让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罢了。”

辰池低头道:“我知道。”

“你不知道。”燕争帝放下茶杯,打断她,“你过去知道的,只是两厢情愿的滋味罢了。但是你不知道,我喜欢你,你却不喜欢我,甚至我放任自己成为你的仇人——这样的感受……愧疚、痛苦、矛盾……每一样感受都太真实了。张鹤后来自请了凌迟,我去看过,很痛苦也很凄惨。但我觉得我心里的痛苦比他受刑时更甚。这些痛苦一直一直沉在我心里,它们无比真实地告诉我,我们没有结果。”

辰池不语。

“我们没有结果,所以我一切都不奢求。我不求你的感动,更不求你的接受、不求你的信任,不求你的亲近……我只是希望,你能知道,我虽然与你立场对立,但是,是真的喜欢你,不比任何人少。”

辰池道:“我知道。”

燕争帝最后苦笑了一声,又道:“你不知道。”

辰池看着他,欲言又止。

这对不分伯仲的人中英杰、抬手间便可翻云覆雨的夫妻,就这样静默的对视。

最后是辰池收回目光,道:“从前在宫里,除了云令,也有人喜欢我的。”

燕争帝不言。

“你应该知道,我大哥在十七岁上便病逝了。但实际上,他是为了保护我,死在刺客的毒上。”辰池静静地讲述着那段许久不曾提起的过往,眼睛里映着茶杯釉色,一时间,燕争帝竟觉得美得不可方物。

辰池看着茶杯,道:“那个刺客我认得。他是大皇兄母妃宫中的人,对我向来很好的。我记得他跟我说喜欢我的时候,我才不过四五岁,勉强通一些政事。我随口说过我喜欢淑妃宫中的一株奇花,他便偷了来,问我喜不喜欢。我说‘当然喜欢!你去求了淑妃娘娘让她把花赐给你了吗?’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又问我‘三殿下,你喜欢花,喜不喜欢臣下?’。”

燕争帝不由得问道:“你怎样回答?”

辰池道:“我当时道‘也喜欢你啊。你长得这样好看,怎么会有人不喜欢你?’但是他却只是笑笑,对我说‘旁人喜不喜欢都不要紧,三殿下喜欢,那么臣下死也值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