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圣燕河奉

此时辰甫安刚刚送走蒙晦海,烧完穆从言密信,夜也已经很深了。

他能睡个好觉了——辰欢刚刚被夺回,近几日种种事务像山一样倒下来,麻烦的很。

但辰池失而复得,他倒不觉得累了。辰池现在一直在他帐中,他只不过每天睡觉前看她两眼,便安心了。

他连吴晓都不怎么顾了。在他心里,辰池远比自己重要,比自己心里任何一个人都重要。他很爱吴晓,但他看着辰池从小长大,两人一直感情深厚——从辰甫安放手政权,为了保护辰池而出宫一事,就可见一斑。

但今天,辰池睡梦中的神色却有些奇怪。她身子不知不觉已经微微蜷缩了起来,苍白的脸上满是豆大的冷汗。

辰甫安心里又疼了起来。

她身上许多伤,已伤及骨头内脏,一时之间恐怕好不了,动作间一个不注意牵动了伤口,只怕会剧痛不止。

但他还来不及做些什么,辰池便忽然醒了过来。辰甫安何等心细如发,只扫了一眼,便发现那双刚从睡梦里醒来的迷蒙的眼睛,竟然有些涣散。

他心头猛的一跳,手在辰池眼前晃了晃。

辰池丝毫没有反应,只是表情木然茫然,也没有说话。但一双唇抿的紧紧的,似乎半点不想示弱。

辰甫安顿时慌了。

难道辰池已经看不见了?

他半晌才稳定了心神,道:“小池,是我。我还在这儿。”

辰池听出是他,顿时松了一口气,模模糊糊应了一声,立刻合了眼。

辰甫安不依不饶,又摇醒她,低问道:“你的眼睛怎么了?!”

辰池勉强开口,道:“没怎么……”

辰甫安一皱眉,问道:“看不见了,也算没怎么吗?”

辰池还是仿佛没有睡醒,模模糊糊道:“我在沣州的时候也常常这样,修养两天就好了……”说着摸索到辰甫安的手,还有气无力拍了拍:“没事的,没事的……”

辰甫安心里不信,此时却也没什么办法,只好为她掩了掩被子,又叮嘱了几句,还是不放心,最后索性就搬了个椅子来,握住辰池的一只手,在她床边休息。过了许久他都没有再察觉出异样,不知什么时候,便悄悄睡着了。

但他不知道的是,那天夜里辰池被身体里的剧痛疼醒了四次,每一次都强烈而持久,令人痛不欲生。

但她没有说。

她面如金纸,,竭力保持着那手不动,在床上紧紧蜷缩成了小小的一团。又渐渐打开,再蜷成一团。

盖在她身上那层薄薄的被子,已经无声无息湿了一个来回。

辰池一夜没有睡好,只听着辰甫安均匀的呼吸,听帐子外一点一点响起天光放明的声音。

是那些忠心耿耿、骁勇善战的士兵,他们起床的声音、洗漱笑骂的声音、集合号角的声音,带着不动声色又力量磅礴的生机,驱散寒夜的声音。

她闭着眼睛,听到辰甫安也很快醒来,先轻手轻脚掖了掖自己的被子,才整理盔甲洗了把脸,揉了揉眉心,又听到他往篝火里加了些柴,然后掀开帘子,低声吩咐着去将药熬好了送来。

一掀帘子的功夫,有风声吹进来,有干脆利落的脚步声闯进来,有年轻而意气风发的话语声飘洒

进来。

然后声音再次被隔去一半,帐子里安安静静的,只有外面的声音隐约透进来。闭着眼睛,就仿佛这是皇宫里一个安详美好的清晨,寝宫外,侍从宫女匆匆而过,不时一阵笑声传过来。再等等,就有一同长大的两个侍女端着东西走进来,嬉笑着唤她起床。那叽叽喳喳的声音,会从头到脚包围着她,想想都令人头疼。

那时候很多臣子勾心斗角,本质上却都是好的。很多侍女唠唠叨叨的,看向她的眼里却是笑的。各大世家争宫夺利,大难临头时却还是没有辜负“风骨”这两个字的。至于她自己,宫里的事情繁多冗杂,却常常被她一个快刀斩乱麻,防患于未然了。甚至有的时候,她最大的烦恼是:

——谢云令生辰要到了,我是给他一匹大宛马驹呢,还是为他打一把绝世好剑呢?

她现在想起从前宫里的事情,竟也没有多么悲伤。但她不敢睁开眼睛。不是怕面对这国破家亡的现实,而是怕一睁眼,真的什么也看不见。像是蓄力已久的一拳在敌人胸膛前一寸打空,等了许久的惊喜不过一片悲凉的静谧,酝酿了数月的盛宴和欢喜变成披麻戴孝一场葬礼。

她等着,却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之前堪称旷日持久的酷刑,似乎真的磨灭了她的一些棱角。

虽然或许燕桥与穆国的施刑者都没有想到,也都没有发现。

最后她睁开了眼。

却依旧一片黑暗。

她瞪大眼睛,终于慢慢分辨出一点轮廓,周围的东西,也终于渐渐清晰起来。

——辰池是不知道自己被穆从言下了毒的。而那□□的效力正一点点显现出来,即将在她最认为安全的时候,骤然夺去她性命。

她不知死亡

将近,却无端端想起穆从言曾经说过的:

“你不过是辰台遗留下的一个孤魂野鬼罢了。无论复国成功与否,在辰台国破的那一刹,你就已经不久于世了。”

辰甫安很快便回来了。他回来的时候辰池已经坐在床上,面前站着的正是谢问宣。

他们似乎正在说什么,听到他回来才戛然而止。一见了辰甫安,谢问宣一张小脸顿时苦了一苦,对辰池哀嚎道:“完了完了,三殿下,被发现了,您可得救救我啊——”

辰池笑笑,将手向外挥了挥,道:“走吧。没事,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