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火已经快烧到辰欢城了。辰欢城一带本就不复当年风雅,如今更是一片狼藉,街上戳着残破的兵器,路边颤颤巍巍跪着几个乞讨的人,零星行人来去匆匆,低垂着头,恍如惊弓之鸟。
城破时的血迹本还没有清理干净,现在一片粘稠的新血盖着干枯的旧血,走在上面不住打滑,令人作呕。这些血迹渗到铺着的石砖里去,这时候偏偏正下着雨,血腥气愈发地飘起来。
城郊一间破旧的小屋里,坐着一个人。他穿着一身最常见的粗布衣裳,手上捏着一杆已经裂了的笔,在窗前奋笔疾书。或许是下雨时天气有些寒冷,他不时发出一声低咳。
他左手里的白绢皱巴巴的,透出几点血。
孙破扛着辰池闯了进来。
他抬头一看,却是淡淡笑了,笑还没完就先咳出了声。他用白绢捂着薄唇,在咳声里断断续续道:“孙将军,你到我这里,第一次为了救人。”
孙破抿了抿唇,将辰池放在他的床上,道:“你看看,她还能不能活。”
那男子站起身来,苍白瘦长的手指,搭上了辰池细弱的手腕。很快便叹了口气,道:“孙将军,这人是谁?”
孙破不答,反道:“你只消救活她便罢了。”
他沉吟一下,道:“若不想这人死也不难,但只怕也不容易。”
孙破道:“为何?”
“这人,不过是染了风寒,饥饿少眠,受了外伤,又被用僵身散假扮成了一具尸体而已。解药你已给她服过了,不过药效还没完全散去,她依旧不能动罢了。”
他说着展开辰池的手心,那里一大片灼伤的痕迹,孙破甚至看到了一块焦黑色烤熟了的肉。
“看,这等酷刑。”男子叹息着,挽起辰池的衣袖,看了一眼,又放下来,继续道,“伤病好治,但我能不能保住她的命,就不一定了。”他笑了笑,“这是乱世,这恐怕也不是个平凡人。若真是这样,那么必定很多人,都想要她一条轻飘飘的命啊。”
说着他又咳嗽起来。这一次有细细的血丝从白绢下飞迸出来。孙破从怀里掏出一方新手帕,递给他,又站过去拍了拍他的背。
“你的病似乎又严重了……”
男子没法答话。他一边咳着一边摇了摇头。
半晌,咳声才歇下来。
“但最棘手的……孙将军,她也是你一定要杀的人吧?”
他还是笑。
孙破沉默了一下,没有否认。
“燕桥的发冠,燕桥的酷刑……这个人,是辰台的三殿下辰池?”
孙破点点头,道:“正是。”
那人顿了顿,险些再次咳出来。他道:“辰池,我不医。”
孙破惊道:“为何?”
“白费功夫。我在此处,不过是想在我身死之前再留下些东西,多救几条人命。但这人,今日我救了她,没几日她又要死于人手,倒不如……”那人语气淡淡的,又笑了笑,道:“少活一日,少一日的痛苦。实乃人间幸事。”
孙破无言以对。
不错,辰池已身在绝境不能成活。现下她多活一日,也不过是多受一日痛苦罢了。
那男子又已回身坐下,继续奋笔疾书去了。
孙破突然道:“若你不救这个人,可能很多人会因此而死。”
那人手中笔尖一顿,抬首看向孙破。
“为何?”
“无论死活,她都关乎各方的输赢命脉。”孙破垂眼,“她若此时死了,本该早成定局的事,又要徒生风波了。”
那人又咳嗽起来。
许久,他才喘息着道:“好。我帮你……保她的命。但你先出去,我看一下她身上的伤。”
孙破很明显惊讶于他的退让,但还是十分识趣。他很快打开门,退了出去,站在门前。
孙破出去之后辰池几乎是立刻就睁开了眼。
先前她被张鹤灌喂了那药,不出片刻便身体僵硬,无法动弹。她本昏昏沉沉,却始终无法睡去,更是不敢睡去,便一直生生清醒着,捱过了两天两夜,也不知自己是个什么境地,直到被人摸了眼睛摸了脸颊,她甚至还以为自己是受了贱民轻薄,恶心的只恨不能立刻去死!
但后面她便明白了。那样深情对她的,除去燕争帝,没有旁人了。
而后她被孙破带走。其实那药效早已过去,但她不愿孙破知道——不愿他知道自己知道燕争帝对自己所做的一切。
她此刻大睁着疲惫的眼,勉力盯着眼前的人。这人气质温和,无端端让人想到初生的花草,想到初烈的阳光。
她不言。孙破定然没有走远,或许这一说话他便会发现。
倒是那人大方,道了句:“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