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宇廉看着自己面前的女子,突然有点忐忑。
是老了。他想着,似乎在茶水中都瞥见了自己一丝白发。
这个女子穿着时下最为常见的衣裳,用着一件半旧的雍容首饰——看起来,国破之前,也是个非富即贵的女人。她似乎恨不得每时每刻都轻轻扶着那首饰,有些刻意。
平凡而虚荣。单单看着这张脸,高宇廉就能想象出一个家境殷实的新妇,横遭国难的经历。这个新妇此时轻轻环视着高宇廉身边的侍人,努力想要目空一切傲气凌人,却又掩不住自己的惶恐。
于是他喝了口茶,挥退下人。
他向来风流,又生的英俊,更具才名,国破后似乎也还有一些底子,极讨女人喜欢。
而他更是向来来者不拒。
听说,亡国那夜,他还闭门谢客,与一位有夫之妇,共度良宵。
这些下人们早已见怪不怪。
只不过,这次情况确有不同。
只见此时高宇廉低着眉眼,垂眸不语。反而是那个女子,气度突然变化,一瞬间就令人忘了她那身可笑又可怜的装束,转而叹服于她的大气沉静。
最终还是高宇廉先开口。
“三殿下。”
没错,这人,就是辰池。
分明出身富贵、智勇无双,却也甘心扮作凄苦无依、外出寻欢之妇的女子。
辰池道:“先生既为辰台之人,如今眼看别国,内心可无一点触动?”
高宇廉沉吟着,却还是不敢看她。
毕竟先前他眼看着辰台式微,却仍是拒绝了出仕之请。更何况亡国那夜……
他脸红了一下。
接着他听到辰池笑了一声。
“先生不必愧疚,那时燕桥穆国来势汹汹,辰台国灭已经不可挽回。明哲保身也不失为上策。不过如今,我与二皇兄皆已决心复国。若先生肯祝我们一臂之力,则一来可享荣华富贵,二来,可成传世美名。如何?”
高宇廉轻轻叹了口气,终于抬起眼睛。辰池见了顿时就是一惊——这样一双眼的主人,他的心境必然已经苍老。
果然,高宇廉幽幽叹道:“三殿下,草民如今已老了。”
辰池挑眉,还欲再做劝说,却又听高宇廉道:“草民一直羡慕三殿下天资无双,而今,又要羡慕殿下您年轻有为了。”
辰池不动声色,已经压下一丝轻不可查的叹息。
谁料高宇廉语气又是一转,又道:“不过,既然殿下敢以自己一生做赌,草民也莫敢不从。何况此生,草民已享尽了荣华盛名。只是没想到,到老了,原来还有机会一搏。”
他眼角已带上一丝笑意,而辰池更是欣喜,唇角都已经扬起。
接下来没有什么正式的仪式,两人击掌为誓。
可是谁知,辰池伸出手掌的一瞬间,就被高宇廉紧紧握住。她脸上惊讶神色一闪而过,却是笑道:“先生这是何意?”
高宇廉目光已经阴鸷地落在她的脸上。她这张平凡的脸,不知曾经尤其是现在,被多少人念想。
他低声道:“三殿下,你可知有多少人想要你项上头颅?”
辰池从容一笑,道:“只怕不少。不过先生如此这般,我又该如何……从他们爪牙下脱身?”
高宇廉的手丝毫没有松动。他甚至没有答话,只是自桌案下面忽然抽出一柄匕首,就要刺向辰池心窝。
辰池将滨光藏在左袖,正似早有准备,右手受制,滨光已滑至掌心。她将那匕首全力一挡,寒光一扭,便又要去刺高宇廉抓着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