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话还来得及

那感觉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夜空繁星闪烁,广袤无垠得如同充满希望的未来。温暖的火光在林间跳跃,那个人就那么坐在苍松之下,笑眯眯地跟他说:

——你以后说不定会有很多师弟呢,胧。

为了那个笑容,他能献上一切。为了对方,哪怕要堕身黑暗手染鲜血,他也心甘情愿。

就算要身处地狱,只要能从远方守护对方及其心志,他就能甘之如饴地拥抱所有孤独。

直至流尽这腐坏身躯中的最后一滴血,直到自己咽下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口气,只要对方光明永存,他就能安心地在空无一人的黑暗中阖上双目。

他曾如此深信。

在巨石落下,自己人生中的最后一丝光明也将被夺去之际,他曾对此一切深信不疑。

他相信了自己心中所想的一切,却唯独没有相信那个人对自己说出的——没事的,胧,我会保护你。我可不是为了教你杀人才将你收为弟子。

可若兵不血刃,又如何能逃脱。若不举刀,又如何能从奈落的追杀中脱身啊,老师。

蓦然回首,他也许早在最初就已失去了学生的资格。但哪怕如此,哪怕只是作为肮脏的奈落,哪怕要放弃成为松下村塾的学生,他也曾真心希望对方能获得救赎。

留在黑暗中的,只有他一人就够了。

巨石轰隆落下,经脉骨骼被寸寸碾碎的剧痛铺天盖地,他最后什么都没能看到。

——留在黑暗中的,只有他一个人。

……

沿着冰冷的石阶层层往下,腐朽而厚重的气息扑面而来。昏黄的烛光在龟裂的石墙上摇曳,黝深的影子如同狰狞的兽,匍匐在地牢的角落深处。

随着锡杖触地的一声轻响,前来提人的一小队奈落在牢门外停了下来。

“你来啦,胧。”寒冬的地牢凉意刺骨,松阳却只着一袭单衣坐在草席上,一如既往笑得眉眼弯弯。

没有回应松阳的话,胧压低斗笠,落下的阴影遮住了他的神情,唯有冷漠的声音清晰可闻:“……时间到了。”

身侧的奈落掏出钥匙,吱呀一声打开生锈的牢门。

松阳从草席上站了起来,却没有立刻迈开步子,只是静静地看着胧:“如果可以的话,能帮我把遗言传达给我的学生吗?”

只能在远处注视对方,那样也好——他曾是这么想的。

“因为你,我才能和那群孩子们相遇。因为你,我才能作为吉田松阳活下去。谢谢。”

火势燃起的是如此之快,只是眨眼间吞噬私塾的火光就怒放开来,将看不见星辰的夜空映得通红一片。他望着自己曾经的梦想在熊熊火光中走向毁灭,周围的空气被热浪蒸腾得几乎扭曲起来,胸口的冰冷却没有融化分毫。

高兴吗?喜悦吗?那个人终于要回到自己所处的地狱中了。

——不要扔掉啊。

滚烫的眼泪接连落在自己脸上时,他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不要把最初的自己扔掉啊。

“以及,对不起,”

双手被绑缚于身后,松阳挺直了脊背走出牢门,和他擦肩而过时的声音温柔到近乎抱歉。

胧闭上眼。

在松下私塾的门口,和说说笑笑的老师学生擦身而过时,他回首望见的幸福笑容——无论如何,都鲜明得恍如发生在与他毫不相干的昨日。

——就算杀了对方,也能将其夺回。

他本该是这么想的。

——连素未谋面的师弟们都无法保护,又怎么能说得上是老师的头号弟子呢。

在巨石落下的那一瞬间,他是真心如此相信。

“……恕难从命,”背后忽然传来胧沙哑的声音,松阳身影一顿。

“您的遗言,恕我无法转达。”

两侧的奈落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冰冷的弧光陡然割裂空气,连时间都仿佛静止了一瞬。刹那的死寂过后,猩红的血色在地牢内绽放开来,金色的禅杖接连发出清脆的空响落地,被胧利落地一刀割喉的奈落倒了下来。

咔擦一声轻响,束缚着手腕的镣铐被轻易斩断,松阳回过头,刚好看到胧一甩刀刃上的鲜血,伏身跪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