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铸就人的是各自的选择

冬日阴沉的天空笼罩在战场上方,刺骨的寒风携着未散的硝烟拂过尸骸遍地的荒野,血污黯淡的刀绪呜咽着发出鬼哭一般的声音,衬得这战后的景色愈发荒凉孤寂。

枯涩的野草像是纤薄的刀片一样在寒风中簌簌作响,银时微眯眼睛,扶刀立在山坡上眺望远方险峻耸立的群山,锐利的视线似是要穿透壁障直抵后方的江户城。

若接下来战事顺利,击溃将本阵设在北麓的幕府军,再沿着东海道北上,只需半天就能抵达由德川家统治了两百年之久的江户。不过将军大人也不是傻的,作为通向江户的要冲,这片战场自古便有天下之险的称呼,地势复杂易守难攻,攘夷军已经在这里和幕府军僵持快有一周了。

随着一声折枝的脆响,有人从背后的山林中走了出来。

没有回身,银时漫不经心地掏了掏耳朵:“……走了多少人?”

桂在他的身边停了下来:“两个小队。”

“那可真是不妙,”这么说着时,银时将手中厚得几乎要结壳的血污往刀柄上抹了抹,稍微舒展了一下僵硬的手指。他指间的粗茧都被寒风吹得开裂,硬得如同硌人的石子,可惜以攘夷军此时的境地,不要说是润肤膏了,基本的弹药和消毒绷带都已所剩无几。

在凛冬将至之际还继续开战,本就是违背理性自绝后路的事情。

“高杉那家伙呢?”银时懒懒地抬起眼帘,“那些弃阵逃跑的家伙,运气没有差到被他逮到吧?”

双手环胸,桂叹了口气:“若他还有那个精力,我反而会安心一些。银时,你也……”

“等等,暂停,暂停一下,”已经猜到了桂要说些什么,银时投降般地举起手,“你和我都清楚,高杉那家伙是听不进劝的。白费力气的事情阿银才懒得干呢……除非给我一箱草莓牛奶。”

桂毫无预兆地往他的膝盖后一踹,前一刻看起来还站得稳稳的银时霎时就摔了下去。见状,桂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望着银时骂骂咧咧一瘸一拐地重新站了起来。“我想说的是——你这家伙和高杉半斤八两,该休息的时候就少逞强了。”

他的声音中带着无法掩藏的疲惫:“现在的攘夷军,不能没了白夜叉和鬼兵队总督。”

银时嫌麻烦似的嘁了一声,微微撇过头去倒是没有反驳桂的话。“……就只走了两个小队吗?”沉默了一会儿,他看似随意地开口。

“是的,怎么了吗?”桂看了他一眼。

“没什么,”银时微微推刀出鞘,看了一眼刀刃磨损的情况,随着一声轻扣将刀重新收回了鞘中,“只是觉得那些家伙走了也挺好的。”

他懒散的声音和眼底的血光一起沉了下去:“毕竟没有人会想去送死。”

根据幕府放出的消息,吉田松阳会在两日后于江户的刑场中处斩。就算知道是陷阱,不管前面是刀山还是火海,松下私塾的学生也不得不跳。

这场战争进行到现在已经不是为了攘夷,只是单纯地为了夺回他们的老师而已。和松下私塾无关的人,自然没有义务跟着他们一起送死。幕府将战场设在了这道紧邻大海的险峻关峠,只要派出军舰从海路包抄,攘夷军绝对逃脱不了腹背受敌的命运。

天色暗了下来,黑暗笼罩遍地。木架炭盆中溢出的火光在寒气刺骨的山林中摇曳,勾勒出攘夷军营帐的边影。

在其他鬼兵队队员或紧张或鼓励的注视下,倒霉地抽错了签的久保田小心翼翼地猫着腰走到树下,正打算给陷入沉睡中的高杉盖上薄毯,手腕忽然一痛,抬头就看到了高杉深得吓人的碧色瞳孔。

意识还少许残留梦中,高杉眯起眼睛,借着林间摇曳的火光似是认出了眼前之人究竟是谁,神色一怔,抓着对方手腕的力道也瞬间松了开来。

久保田立刻抱着自己受伤的右腕心有余悸地倒退出几步。谁会想到总督的手劲居然这么大啊喂。看起来睡得很沉,结果瞬间就醒了啊卧槽。吓得他差点短命。

“对……真的非常对不起,总督!”他结巴道,“只是大家看你累到睡着了,没忍心叫醒你,又怕你着凉,所以就想给你盖点东西,打扰到你了真是抱歉!”说着,就将薄毯胡乱地卷了几圈抱回怀中。

高杉这才发现一窝鬼兵队的队员正眼巴巴地站在篝火旁,像是犯错的学童一样小心翼翼地瞧着自己的表情。

啧了一声,他的语气缓和了不少:“拿过来。”

久保田眨了眨眼睛,似是没反应过来:“……什么?”

高杉只得重复:“把你手中的……”他眼前忽然一花,却是被另一处迎面飞来的薄毯砸了个正着。毯子从脑袋上滑落,高杉黑着脸望过去,映入眼帘的是银时总是显得格外欠揍的身影。

“挪过去点。”银时掏了掏耳朵,像是赶苍蝇一样将高杉往旁边赶了赶。高杉正打算反呛银时几句,就见他靠着树干坐了下来,还从自己怀中将薄毯抢了去,舒舒服服地盖到自己下巴处。“明天一早还要作战呢,和精力充沛的大少爷不一样,阿银可是需要补觉的。”

桂这个蠢货也依样画葫芦,好像他身后的这棵树是什么风水宝地一样,裹着毯子蹭了过来。身边一下就多了两个笨蛋的体温,后来篝火哪怕在夜色中小了下去直至熄灭,他也没有感到周围寒冷。

上次三个人像这样互相嫌弃着挤在一起睡,是在私塾尚未被烧毁的和室里。将蹬掉的被子重新替他们盖上的,则是笑得眼睛弯弯的松阳老师。

黑暗的山麓听不见一丝声音,连呼啸的寒风都似乎冻结在冬夜之中。树叶都已卷曲枯萎,落在脚边如同破碎的蝶翼。

寒雾包裹着寂静的林间,身边忽然传来银时梦呓般低沉的声音:

“拯救老师的事情,到时候交给我就行了。”

高杉知道桂此时也是醒着的。

黑暗静悄悄的,他沉默半晌,正要嘲讽银时的不自量力几句,骤然响起的枪声如同尖锐的刀子,一下子将看似宁静的夜色撕了个稀烂。

借着夜色掩护,幕府军朝攘夷军的阵地发起了突袭。

筑在山壁上的平台被层层叠叠的木桩支起,外廊环绕的神殿隐藏在深远的群山中,庄严雄伟的飞檐上落了几只和黑夜融为一体的乌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