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做过那种很长的梦吗?”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映入眼中的景色既不是烂漫如瀑的夜樱,也不是明媚燃烧的红叶。和美丽一词沾不上边的灰色天空倒映在怒潮滚滚的大海上,“哗”的一声撞在沿岸的崖壁上碎成万千白沫。
尚且新鲜的人血随着墨一般的海水起伏流淌,化成丝丝缕缕的红线缠绕在浮尸周围。
“真的很长很长啊,长到像是在梦里度完了一生。骤然醒来回归现实,一时连自己是谁身处何方都记不起来,只是觉得胸口空得莫名发慌。”
确认对方已无生还的可能,鹤子将刀收回鞘中,漫不经心地转身移开了视线。
“像是将重要的东西永远留在了不会回去的梦中一样,但是对于自己究竟遗失了什么,却又记不起来也看不清了——那种感觉,你有过吗。”
一路将目标追杀及此,在最后关头胧却比她快了一步,像是剖鱼一样一刀划开对方胸膛,接着将无用的部分抛入崖壁下的大海。真是节能又环保。
海边的风大了起来,吹得黑色的奈落僧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按住斗笠的边缘,胧微微抬起眼帘:“你指的是什么?”
“……工资啊,这不废话吗。”鹤子往手心里哈了一口气。深秋的海边冻得人骨头作痛,也不知道她现在回去赶不赶得上和菓子屋打烊前的大甩卖。“你还记得我们上一次涨工资是何年何月吗。”
“……”
灰黑的岩石上覆着凸起的白色藤壶群,沿着荒无人迹的小路北上,不远就能抵达直通江户城的东海要道。
“简直就像是我离开的那几年根本不存在一样啊。”不管是工资也好,还是构成生活的每一分每一秒也好。
“根本,就没有变化。”
她有时候觉得自己真的是做了一场梦也说不定。
荒唐又光怪陆离的梦境里,是似乎永远不会结束的盛夏。
……
江户湾。
渔火在黑暗的海面上微微闪烁,品川的旅屋相模楼就建在海边上,高高筑起的平台上连绳悬着漂亮剔透的灯笼。若是二楼座敷间的客人雅兴上来了,拉开纸门就可以直接跨到平台上倚阑赏海景。
相模楼里最近来了贵客,早早地就将二楼的座敷间包了下来,还通过老板的推荐请了附近最有名气的艺伎前来助兴。旅屋里的侍女们八卦起来眉飞色舞,连工作都比平常更带劲。
“……雪纪?雪纪?”旁边传来小小的声音,呼唤的正是自己近期使用的名字。
鹤子眨眨眼抬起头,和她关系最好的侍女绘理有些气鼓鼓地看着她,手上托着待会儿要送上二楼的漆木矮台,上面盛着精致如画的生鱼料理。
“抱歉,一不小心就出了会儿神。”
具有相当年代的木质楼梯在脚下咯吱作响,她跟着另外三名侍女将料理托盘端上二楼,思绪却飘得有些远。
——据情报称,品川地区最近攘夷志士出没频繁。
品川就在江户湾边上,紧挨将军一家居住的江户城,天人不算少,最近还要在御殿山上建戌威星的领事馆。上面的人对此很重视,将她这个本来在老老实实搞暗杀的人调到了旅屋相模楼做侍女,任务是紧盯周围的可疑活动,监视常有攘夷志士集结的地点,再将收集来的情报反馈给组织。
二楼尽头景色最好的座敷间里隐隐传来谈笑的声音。
被选中本来是件值得自豪的事情,代表了旅屋老板对你工作能力的肯定和信任。但是说实话,她现在只想早点回去洗洗睡了。
将盛着高级料理的托盘置于木地板上,四名侍女在屏风外两两对坐。绘理清了清嗓子,以和日常的活泼清丽完全不同,只有工作时才会用到的优雅声音轻轻道:
“打扰了。”
鹤子缓缓拉开绣金描花的华丽屏风。
里间的声音随着暖黄的灯光从敞开的门缝间流淌而出。
“月圆之夜,没有美酒作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带着江户地区口音,估计是客主的男声如是爽朗笑道,引起众人的一片附和。
“中川大人这可是在责怪妾身的琴艺不精?”三味线悠扬的弦声倏然一止,将在座之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柔婉的声音染了点娇嗔,微微调笑的语气像是羽毛一样拂过人的耳畔,痒得人心里发酥。
“哪能呢,哪能呢,”名为中川的男人打了个嗝,语气立刻有些急了起来,接着讨好地嘿嘿笑道,“我一介粗人哪里懂得欣赏这些。不过在座的各位中,我却知道有精通乐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