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避终有尽头

——究竟要怎么做才能让一个人笑出来呢。

纷茫的雪色漫无边际,连时光都似乎停止了流动。世界放缓了呼吸,在没有止境的纯白时间里,她曾日复一日地望着高杉坐在窗边,背影沉默孤直地遥望被雪封锁的地平线。

光芒深沉下去的碧眸中映出的,是无法触及的远方。

空置已久的屋子朴素沉闷到乏味,她努力收集任何能稍微抚慰这累累伤痕的事物,拼命填补残缺的空白,言语也好行动也好,甚至曾想把院子里的梅枝剪下来。

“晋助,你能笑一笑吗。”唯独这句奢求,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就算赠予一场盛世烟火,就算自以为是地将世间的美好之物都堆到对方面前,只要回忆中那温润的笑颜一日未回到身边,对方就不会真正驻足停留。

在海边的初雪从天空飘落,在眼泪落到高杉脸上的那一瞬间,她就意识到了——自己是不够的。

对方哪怕踏上修罗之路堕入地狱也要不惜以命夺回的东西,她给予不了。

对方所希冀的未来,也和她无关。

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近乎绝望地希望某个人能够幸福,却在那一刹那意识到自己不是必要的。

明明只是看到高杉还活着就已经喜悦到无法呼吸,明明只要一直陪伴在对方身边就足够了,明明一直都是这么期望的,但在死里逃生后坦诚地面对己心时,她却发现自己贪心得无法原谅。

一开始还能被归类于喜欢的情感,不知从何时起已经深到了令她害怕的程度。

危险到了必须做出取舍了断的地步。

——究竟要怎么做才能让他笑一笑呢。

她弯起唇,陌生的眼泪终于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

烂漫的樱花仿佛一夜散尽,作为攘夷军驻地的废弃寺院春意阑珊,在季节的末尾如同碾落泥尘的残樱,被风一吹就会拂去。

禁闭室里的光线很暗,爬满霉斑的木材被岁月腐蚀得发黑,浸着灰尘厚重的味道。束缚着手腕的麻绳质感粗糙,不过这点轻微的不自在完全可以忽略不计。鹤子找了个舒服的角度靠着背后的墙壁,稀薄的光线透过竖格淌了进来,勾勒出浮在空气中的粉尘颗粒。

和前几日军中群愤激烈的混乱场景相比,幽暗狭小的空间清静得令人心生感激,几乎像是一个理想的庇护所。

没有人会激进地叫嚣着要将她处以军刑,也不会有人以生疏到寒凉的眼光看着她,虽然一言未发,却清晰地划分出她再也无法跨进的界线。

大部分人尽管没有那么极端,但想以中正理性的手段处理根本就是天方夜谭。本就性烈,此时情绪动荡的军队如同难驯的猛兽,若是应对不当自己反倒会被咬断脖颈。

对于陡转直下的进展毫不惊讶也漠不关心,倒不如说终于走到了这一步,鹤子背脊笔直地立在原地,对周围的混乱充耳不闻,只是一瞬不瞬地望着高杉站在前面的背影。

……不要回头。

心底细小的声音如是恳求道。

——她不想看。

不管是他人的愤怒也好,咒骂也好,她唯独不想看到高杉陌生冰凉的眼神。

——不要回头。

接下来是要杀要剐都无所谓,她只有这一个最后的请求。

仅此一次,世事终于如她所愿。

“鬼兵队的总督,是我。”高杉的声音低沉得令人胆寒,如同杀意凛冽的寒刀骤然斩断周围的混乱。喧嚣一窒,仿佛突兀地按下了暂停键,连情绪最激进难抑的人都闭上了嘴。

几个伤势较轻的队员一言不发地上前制住了鹤子的行动。

她抬起眼帘。

“要怎么处理队里的叛徒,还轮不到他人指手画脚。”

——直到被关押下去,高杉都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禁闭室外响起了脚步声。

养神养了没多久的鹤子睁开眼睛,稍微有些好奇在这个节骨眼上谁会这么有闲心来看望她这个人人喊打的叛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