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过去无法埋葬

天空在硝烟中坠落,黑云翻涌如同暴风雨中的大海,怒涛滚滚地压向火光四起的战场。

背后杀意乍起,雪亮的刀光挟着厉风朝心肺直刺而来。银时神色一凛,赤色的眼瞳如凝鲜血,骤然一刀砍倒面前的天人,踩上失去支力点的尸体借势凌空一跃——锋利的刀刃险险贴着翻飞的衣袍而过,他在空中转身,几乎是凭着直觉遽然一刀挥出。

冰冷的圆弧割裂空气,刺目的鲜血刹那盛放又转眼凋零,银时翻身落地,脚下一错,在身侧的天人尚未来得及有所动作之前猛然暴起,手中的刀直透对方的胸口而过,动作迅猛流畅得一丝空隙也无。

白袍染血的夜叉驰骋在战场上如同追逐着死亡的残影,一旦进入状态连友军都无法靠近其身,只能任他势同无阻地冲在最前线,将一波一波纷涌而来的敌人不断斩于刀下。

喧嚣的厮杀声挤压着耳膜,思考在生死一线间的战场上成为了累赘,身体被交付于本能和直觉,有时意识还未先行,手中的刀就已自行动了起来。

奔跑、跳跃、挥刀、迎击。刀刃破开血肉如同吸附着脂肪一斩到底,一甩手腕洒出的都是温热的血液。

——若是按照原计划,他正面诱敌的任务本该是成功的。

刺目的火光携着浓烟被推向高空,战场的其他方向依然厮杀正酣。眼前的天人士兵应声倒地,银时吐出胸中的浊气,一转刀锋收势站直了身体,没什么表情地开口:

“喂,一直躲在那里旁观不无聊吗。好歹出来露个脸嘛,阿银我保证不会嘲笑你的。”

转变的风向中传来腐烂的气息,空气的流动忽然就缓慢了下来。

——不过原计划这种东西本就见鬼的不靠谱,放到瞬息万变的战场上更是比桂整天唠叨的护发心得还可有可无。

一人立在周围敌军的尸体之上,银时望着被烈风折断的浓烟后逐渐显露出一人瘦削沉默的身影。

瞳孔骤缩,在无数梦靥中反复重现的火光忽然毫无预兆地烙入脑中,他几乎是无意识地绷紧了神经。

自战场的阴影中浮现而出的男人穿着黑色的劲装,如同常年栖息在暗不见光的地方中的生物,面色苍白眼窝深陷,狰狞的伤疤自左额裂向右颧骨。

“忤逆天命身染业障的厉鬼,为何徘徊于此,”对方开口道,声音低沉冰冷,神色如同覆着面具毫无变化。

“放弃吧,你们的声音不会上达天听。”

银时攥紧刀。

几年前,他曾被冰冷的禅杖压制在地,如被抛弃的幼兽嘶声厉喊,却唤不回在夜色和火光中逐渐远去的温润身影。

对方的护甲上印着特殊的墨黑纹路。

——和几年前将松阳带走的那些僧侣身上的纹身一模一样。

……

战场沸滚的喧嚣从前线漫来,脚下的地面随着炮火隆隆震动,刚刚历经了一场血洗的山林七零八落地散着看不出面貌的尸体,呛人的硝烟仍残留在空气中,和湿润的血腥气糅杂在一起搅得人胃部翻涌。

“三浦!!你听得到我说话吗,三浦?!”

手里死死地按着那个队员血肉模糊的伤口,鹤子急促地喘了一口气,嘶哑着嗓音拼命呼唤对方已经开始涣散的意识,却收效甚微。

断断续续宛若漏风般的呼吸声愈发微弱,年轻男人的脑袋像是吸满了水的海绵一样沉重,脖颈却脆弱得一折即断,只能无力地歪着。

温热的血液透过指缝溢了出来,鹤子忍不住低咒了一声,一向握刀极稳的手却不知怎么有些颤抖起来。

先前在林中遭到了敌人的埋伏,其他负伤的队员僵硬地站在周围没有动。

没有人敢动。

“……不要开玩笑了,”手中的温度在不断流失,像是聚不拢的流沙又像是握不住的水波,鹤子徒劳地堵着三浦心口处的伤势,清楚地看着他眼底挣扎的光一点点微弱黯淡了下去,自己的血液也一点点冻结,直至冰冷得她浑身打颤。

几个月前三浦收到了家乡发妻怀孕的喜讯,当时一边傻笑一边将手里读了千百遍的书信不厌其烦地炫耀给每一个不幸路过他视野的人,连一向人情味冷淡的高杉都没有放过。

单身汉遍地走的鬼兵队,几乎没有人不知道他要当父亲了。

乌黑的血沫沿着三浦的嘴角流了下来,鹤子觉得自己像是在按着一块正不断瘪下去的布袋,根本就感觉不到人类应有的形状,只有软陷的器官及内脏。

她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声音却好像被人扼住了,只能喃喃地重复同一句毫无意义的话:

“不要开玩笑了。”

——三浦特地找过她一次。

再过几个月就要晋升成父亲的男人有些腼腆地站在营帐口,一脸认真地问她:

——“若是女孩的话,你说什么名字比较好呢。”

心中好像有一根弦忽然就断掉了。

若是女孩子的话,什么名字比较好呢。

鹤子已经想不起来自己当时的回答了

。明明这只是几周前的事情而已,她怎么忽然就想不起来了呢。

垂下眼帘,她望着自己满是鲜血的手。三浦已经不动了。

“鹤子……”

悉悉索索悉悉索索,熟悉的声音像是微微起伏的海浪一样小心翼翼地传入耳中。

三浦被打中的是靠近心脏的位置,他从一开始就没救了。周围的队员都对此心知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