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恋人吗?”
屋外是绵延的纯白雪色,随着一声不经意的钝响,手中的菜刀贴着山药的表皮削下,落在砧板上嵌入小小的凹痕。糯软的白米在锅釜中熬煮,细缈的白烟在厨房内温柔萦绕,细碎的咕嘟咕嘟声将两人之间气氛衬得愈加安静。
置着一半山药的砧板年代有些久远了,连木头的纹理都已模糊淡化得无法辨认,质感平整几近柔软。
在阿羽自觉失言愧疚不安起来之前,在安静的氛围变得微妙起来之前,鹤子抬起视线,自然地笑了笑:“才不是呢。”……在两情相悦的前提下才成立的关系。
重新拾刀,她利落地将手中的山药去皮洗净,切成方块大小,随后投入剩着清水的木碗中浸泡。
——坠船时落入的海水似是引起了肺部的感染,虽然村里的大夫已经开了处方,高杉也隐藏抑制得极好,但咳嗽不断的症状最近却一直没有得到显著的改善。
“唔,该怎么说呢,”指尖轻点,鹤子从竹筐中挑起另一棵山药,唰唰几刀将其去了皮,漫不经心地挑选着适合的说辞:“应该说是……命脉被对方掌握在手里吧——名为工资的经济命脉。”
“……原来是这样啊,”沉默了一下,阿羽很配合地笑了起来。仿佛之前隐晦地悬于语气中的犹疑从未存在过,她微微侧头,视线落在了鹤子身前的砧板上,唇角一弯,声音也轻快起来:“这些都是你自己上山挖的?”
不待鹤子回复,阿羽已探过身来,望着碗中切得整整齐齐的山药块发出由衷的赞叹:“真厉害啊,秋天的时候倒还好,一旦到了冬天下雪之后,山药就变得难挖了呢。”掀开锅盖,晶莹糯软的米粒随着扑面而来的温暖香气映入眼帘。
“山药润肺,若是煮粥的话,我这里有红糖,加点进去味道说不定会更好。”
偏远且交通不便的山村,冬季正是资源最为短缺的时候。
他人的恩惠有时反倒更难背负,尤其是陌生人毫无来由且不求回报的单方面馈赠。鹤子和对方对视片刻——有些人一旦决定心意,不要说是听劝了,哪怕孜孜不倦百折不挠如桂也无法撼动左右分毫。
顿了顿,她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转而将视线落到了一旁竹筐里的山药上:“其实煮粥的话完全不需要这么多,反正也用不上,剩下的还请你拿去吧。”
天上不会掉馅饼,也没有免费的午餐。这样就不会相欠太多了,好歹算是有所交换。
她明明是在认真提议,对方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阿羽挥挥手,鹤子这才注意到她手中拿着白色的药膏——最近注意力不集中的次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频繁,一不小心连基础的观察力都跟着倒退至此了吗。
她在心中皱起眉头,还未完全消化这个陌生的认知,手中忽然被塞入温软的药膏,抬起头,外面冬日的光线从窗棱间铺落下来,像是前几日落雪的余影,正好柔软地落到对方眼中:
“喏,不用谢。”阿羽弯唇一笑,“这是冻疮膏,我想你会需要的。”
……
白茫茫的雪野上点缀着稀疏的村屋,近处是覆着冰霜的苍翠松林,远处的地平线上是淡墨一般晕染开来的群山。世界好似浑然一体,在寂静的寒冬中耐心地等待着复苏与新生。
像是羽毛一般柔软而干净,又恍若微光一般令人心安。在静止的世界中,于苍穹飘落的细雪和记忆深处的歌谣重叠在一起,明明现实中没有声音,心里却会不可思议地平静下来。
她并不知道自己的生日,但最近几日却忽然毫无来由地确信——自己大抵是出生在冬天。
出生在十七年前大雪纷飞的会津藩。
……这种事情重要吗。
对于过去的自己来说也许重于一切,但现在的话……还是煮好山药粥比较要紧。
收回思绪,鹤子舀起一小碟白粥,轻轻吹去热腾腾的雾气,送到唇边抿了一口尝试咸淡。口感细腻绵实的山药块煮得刚刚好,和粥中淡淡的甜味搭配得相得益彰,在味蕾上温暖地融化开来。
……可以了。
回到主屋,率先映入眼帘的是高杉沉默地望着窗外的侧影。他这次倒是披着外衣,随着坐姿微敞的和服领口间露出前不久才重新换过的绷带,薄唇紧抿,神色遥远也不知究竟是在注视着何方,逆光的背影瘦削而笔直。
鹤子端着粥在门槛边稍微停了一下,这才迈开步伐。
——情绪平静下来后,对方便没有再做出任何会加重伤势的举措。
时间已经浪费得够多,接下来的当务之急是养好伤势后和攘夷军的余部汇合。既然目标还在,初心仍未丢失,前进的方向也没有改变,任何会阻碍自己觉悟的事物,哪怕是自己本身,一旦成为道路上的绊脚石也会一并除去。
与其说是在释怀之后冷静了下来,不如说像是为了目前大局着想将还不能爆发的东西压了下去,暂且埋入深不见光的地底。
听到鹤子的脚步声,高杉回过头来,碧色
的眼眸在瞥到她手中托盘上的粥碗时几不可察地一凝:“……那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