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低垂,硝烟同阴云翻涌,如同灰黑的幕布封住了世界的四角,不漏一丝光明。呼啸着穿野而过的秋风沁着丝丝凉意,战场上的温度却滚烫,寒铁所铸的刀刃只是眨眼就已被新鲜的血液捂得发热,映着缭乱的火光愈发令人胆寒。
长相奇怪到让人吐槽无能的天人从左后侧举刀劈来,鹤子眼神一凛,一脚踹开眼前缠斗不休的敌人,瞬间借力后翻,刚好避开贴着腰腹削过的凛冽罡风。
屈膝落地,鹤子手下一撑,在那个犀牛般的天人转过身来之前,骤然跃出,一脚踩上对方宽厚的背脊,同时拔刀一挥。银芒划过,像是没入豆腐般发出“咻”的一声。短暂得几乎无法捕捉的停顿过后,鲜血爆射而出,将地面染得一片绯红。
周围的天人迟凝了一瞬——只是一瞬便足以。鹤子抓住时机,猛然暴起闯入敌人阵型,挥刀即斩。
一旦投身于战斗中,就很难再考虑其他。
手中的刀好像活了过来,不需要思考便能在刹那做出判断和反应。视野清晰得惊人,肾上腺素加速分泌,心脏在胸口砰砰跳动,全身的每一根神经每一根肌肉都绷到了极致,连呼吸都颤抖着急促起来。
比敌人的刀先一步抵达,比敌人的思路快一步预判。
——比名为过往的野兽吞噬现实的速度还要快。
缭乱的火光之中,束着白色护额的攘夷志士身影与狰狞的天人在视野内厮杀重叠。时间的概念模糊起来,现实被战火烧焦边缘,和过去的片段交织在一起,难分彼此。
她前一刻还在战场上挥刀斩杀天人,下一秒眼前出现的却是多年前在宽政大狱的前夕被她亲手送下地狱的倒幕份子。从记忆的深渊中浮现而出的过往锋利如旧,仿佛丝毫没有受到时间影响,只是轻轻一划就能割开血淋淋的口子。
敌人的剑刃转瞬就已来到眼前,鹤子逼迫自己剔除杂念,往后一跃险险避开锋芒,旋即步下一错,提刀反手就斩。
——只不过是和前同事打了个照面而已,这反效果着实超出了她的预计。
“噗嗤”一声闷响,刀刃穿透血肉,却不巧地卡在了那个天人的肋骨间。背后风声乍起,携着刺骨的杀意呼啸而来,鹤子啧了一声,在最后一刻忽然回身,骤然一矮,一脚扫向敌人的立足点,紧接着翻身而起,往腰后一摸,备用的短刀就已入手。
解决了眼前的天人,又有更多的敌人相继涌上。
她的状况还不是最糟糕的。论起拉仇恨的能力,她绝对远逊于大名鼎鼎的白夜叉。
掷出短刀,寒光一闪而过,割裂空气笔直没入为首天人的脑门。转身一肘撞向敌人柔软的咽喉,鹤子趁势夺过对方手中的武器,刚好横刀挡住携着厉风劈下的攻击。
痛觉一旦过了临界点反而迟钝起来,极致的疲劳之后反而什么都感觉不到。
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几乎被完全交予本能。唯一拼命维持的,只有专注于当下的意志力。攥紧现实,哪怕掌心血肉模糊,也绝不放手。
因此当双方鸣金收兵时,鹤子甚至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最后一名天人应声倒地。黑烟依然滚滚,火光也并未熄灭,但枪声停止了,一直隆隆咆哮的炮火也没有了动静。鹤子等待着过去的虚影,或是现实中的敌人朝自己举刀砍来,在原地几乎可以说是老实地站了半晌,但没有等到回应。
背后蓦地响起了的脚步声,伴随着染血佩刀在腰间的悉索轻响。她转过身,才向前迈出一步,仿佛打破了某种微妙的平衡,积压已久的疲惫感忽然排山倒海而来。鹤子只觉膝盖一软,往前一倾,瞳孔下意识地一缩,却是落到了熟悉的怀中,哪怕凝着未散的硝烟和血腥味,也令她不觉心神一松。
……诶?
和全然转移身体重心的拥抱不同,只是给予了一个支力点罢了。只是在往前栽的过程中,不小心靠到了对方身上罢了。
但即便如此,鹤子还是不可避免地愣了一下。没有直挺挺地摔下去……她今天运气不错?还是说高杉心情不错?
“怎么,站都站不稳了?”高杉微凉的声音低低传来,体温却很暖和。
……真近啊。
有些脱力地靠着对方的肩头,鹤子闭了闭眼。
对方心脏的震颤鼓动,若是此时将手放上去的话,一定触摸得到吧。
明明想要维持现状不动的,明明想要就这样一直待下去的。触碰短暂如蜻蜓点水,却又漫长得胜似一个世纪。鹤子站直身体往后退开了一步。
“没什么,”虽然身体还是有些发虚,但她还是凭自己的力量站稳了,“只是突然有些饿得慌。”
从早上到现在总共就吃了两个饭团,之前精神太过紧绷没有注意,现在一旦分神,她才深切体会到了自己此刻的饥饿感究竟有多强烈,简直能烧穿胃部。
人是铁饭是钢。这句话不论放到什么年代,什么时空,什么地点都一样适用。
仗是要打的,但饭也必须得吃。
鹤子忍不住伸手捂住自己的胃:
“……到开饭时间了吗?”